公共托育還不夠，友善職場是下一個挑戰

王兆慶（托育政策催生聯盟發言人）

台灣淪入超低生育率的陷阱已久。背後的關鍵因素之一，是台灣青年女性難以兼顧就業、育兒。一旦生了小孩，多數媽媽就必須面臨「二選一」的困境。

因此政府無論中央地方，公共托育喊得震天價響。總統蔡英文期許賴清德院長「加速執行托育計畫」、「積極因應少子化」，也要求衛福部「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增加」托育設施的普及率。台北市長柯文哲日前甚至公開表示，「會把托嬰和托育當成北市府最重要的工作。」

然而你我皆知，公共托育做得好，職場媽媽仍然蠟燭兩頭燒。公共托育絕對很重要，因為那可以有效降低家長育兒的時間、精力和經濟負擔，做到「育兒減壓」，讓爸媽安心就業。可是爸媽如果持續加班、過勞，每次提早離開接小孩就內疚不已，每次突發請假帶寶寶看醫生就被白眼呢？工作及家庭平衡的理想就是痴人說夢。換句話說，「職場減壓」同樣重要！可惜台灣的雇主和勞工對這件事仍然缺乏討論。

依國際經驗，幫助育兒家庭職場減壓，最實際有效的做法就是「適度縮減工時」。這包括三種模式，第一種是丹麥，不管你有沒有生小孩，幾乎人人每天都只工作七小時。這個國家過太爽，每天工作八、九小時的台灣人大概學不來，但這種理想模式不僅有助於家庭生活（所以人家生育率幾乎長期是台灣的兩倍！），也可以把男女的性別薪資差距縮到最小——女性不會因為育兒、每天少上班一小時而特別扣薪，因為男性工時本來也不長。

第二種模式是荷蘭，荷蘭新手媽媽的工時縮得極低。以女性為例，生小孩之後雖然普遍會繼續工作，但是六成的職場媽媽每天工作不到四、五小時，等於都只上半天班。也就是說，荷蘭用極大量的「部分工時」職務（part-time jobs）來創造兼顧就業、育兒的環境。不過，一來台灣企業極度欠缺part-time職務，二來這也造成荷蘭性別薪資差距惡化，因為新手爸爸還是上全天班（七、八小時）為主，故也未必適合台灣。

第三種模式是瑞典。育有0-2歲幼兒的職場新手媽媽，也有半天班的選擇，但是比例不高，約壓縮在一成多。可是四成的新手媽媽則是工作六、七小時，也就是比其餘人每天工作（八小時）約少一小時。這三個「高生育率」國家的育兒縮減工時概況如下表：

台灣沒有在這張表上。因為，雖然我國〈性別工作平等法〉第19條規定：「為撫育未滿三歲子女，得向雇主請求……每天減少工作時間一小時。」但勞動部並無精確的統計數據。而且跟國際相比，統計起來一定很難看。0-2歲幼兒的新手職場父母，每天工作八小時以上的恐怕超過九成。所以保母、托嬰中心的托育服務，現在是以每天十小時為主流。

三種模式縮減工時（男女皆縮、女性大縮、女性小縮），如果對台灣的雇主和勞工都很困難，那有沒有其他職場友善的方法？有的。制度上常用的另一招是讓新手爸媽有「彈性決定上下班時間」的權利。可喜的是，我國〈性別工作平等法〉第19條其實也規定了，嬰幼兒家長可以「調整工作時間」！可嘆的是，我國勞動統計仍看不出來究竟有多少人享受到這項權利。

然而根據OECD的調查，經濟發達、生育率又高的國家，從丹麥、荷蘭、瑞典到法國、德國、英國，當你問女性員工：「你的工時是完全被雇主規定，不得調整的嗎？還是可以在一定範圍內自己有調配權？」竟然有30%-40%的女性員工回答「在一定範圍內自己有調配權」！（另外，10%的人回答完全自己決定、10%的人回答有多種上下班表可選擇）反之，經濟有點尷尬、生育率又低的國家，如義大利、西班牙、希臘，80%的女性員工卻都回答「完全由雇主決定」。巧合的是，這些「後段班」和台灣一樣，都是女性難以兼顧工作和育兒，職涯與家庭深陷「二選一」結構困境的國家。

老實說，規定員工朝九晚六硬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不見得等同於效率。但是深受小兒夜啼之苦、睡覺都沒法子好好睡的爸媽，或是孩子體弱，經常有緊急送醫需求的爸媽，經過這一段工作、家庭的雙重煎熬，想生又敢生第二胎的「勇者」還剩下多少？

也許你想問，「企業附設托育設施、措施」能否解決問題？但一來這仍是在「育兒減壓」而非「職場減壓」的範疇內。二來，現實上的推動成效很難看，台北市2015年應辦企業831家，真正附設托育設施的只有9家企業，其餘多數是跟私立托育簽約，學費打折、送個書包了事。三來，企業托育再怎麼推，其涵蓋率和可及性，恐怕都不如普設社區化公共托育服務來得實惠。

晚近人口學文獻指出，友善的托育政策和勞動環境，對家庭要不要生第一胎的影響不大，但是對生第二胎的影響就很大了。而少子女化的主因，就是家庭不願意生育第二胎。就國際現實來看，同時做到公共托育和職場改革的國家，生育率確實可能回升到合理程度，就看台灣人有沒有決心要面對。政治人物開始重視公共托育是好事，但恐怕還不夠；友善職場，是有待社會共識的下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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