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價學會名譽會長池田大作,重視政治的現實主義者

2023年11月,95歲高齡的創價學會名譽會長池田大作離世,自1960年5月就任第3代會長以來,作為事實上的最高領袖,他掌管創價學會超過了63年。在此期間,他讓創價學會成為了一個擁有多達280萬人會員、覆蓋全國827萬戶家庭以及海外192個國家和地區的超大型宗教團體。與此同時,他又具有現實主義者的一面,為了保護和壯大組織而重視「政治」,組建公明党,成功打入政壇,並推動該党成為了聯合執政黨。

致力於海外傳教,會員遍佈192國

創價學會是教育學家牧口常三郎於1930年創立的,當初是「日蓮正宗」的信徒團體。1951年,戶田城聖就任第2代會長,在他的領導下,創價學會吸引了許多低收入群體的信徒,戶田去世後,年僅32歲的池田接任了會長一職。當時的國內會員覆蓋了140萬戶家庭。

隨著池田領導的組織進一步壯大,學會與上層團體「日蓮正宗」之間的關係開始惡化。1979年,池田被迫辭去會長職務,出任名譽會長,而最終學會與「日蓮正宗」分道揚鑣。

關係惡化之後,作為宗教家的池田在贏得信徒方面主要做了以下兩點:一是提高自身權威,在日蓮教義(日蓮佛法)的範圍內提高信仰上的獨特性,使學會化身為「池田教」;二是設立海外基地,讓創價學會成為將日蓮佛法傳到全世界的「世界宗教」。

其中,作為實現「池田教」化轉型的措施,針對日蓮的教義和信仰的理想狀態,他加入了新的解釋,建立了獨特的信仰體系。為提升自身權威,他在國內與池田勇人、佐藤榮作、福田赳夫等歷代首相,在國外與中國的周恩來總理、前蘇聯的戈巴契夫總統、南非的曼德拉總統等著名領袖都有過多次交流。

在這個過程中,處理對外關係時,他尤為重視的是中國。早在1968年9月,池田就在學會的一次集會上率先提出了實現日中邦交正常化。學會內部早有公論,開闢兩國關係正常化的道路是池田最重大的功績之一。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西方國家曾集體制裁中國,而日本在7大工業國(G7)中率先嘗試與中國改善關係,一個背景原因便是對華態度友好的公明党在池田的影響下推動了日本政府轉變態度。

在「世界宗教」化方面,池田在退居名譽會長職務前的1975年,成立了負責海外傳教的「國際創價學會(Soka Gakkai International)」,並親自擔任會長。之後也長期擔任會長。隨著會員遍佈192個國家和地區,「Ikeda」這個名字逐漸蜚聲全球。

組建公明黨,進軍政壇

另一方面,池田就任創價學會的會長後,於1964年組建了公明黨,正式進軍政壇。當時的日本社會,保守和革新兩派在意識形態上的矛盾尖銳,大企業力挺自民黨,工會支持社會黨,在這兩黨的夾縫中,缺乏為中小企業員工和小商鋪店主等低收入「平民」「群眾」的利益代言的政黨。

著眼於此,池田開始致力於創建組織。在組建了擁有「群眾」基礎的公明黨之後,他提出了讓「大眾福祉」成為保障低收入群體生活的「安全閥」的這樣一種主打政策。

同時,公明黨還打出了「和平」之黨的招牌。原本,第1代會長牧口在戰前受到軍部迫害,不幸被捕入獄,後來死在獄中,所以學會的初心就是「反對權力」和追求「和平」。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學會最高領袖池田組建的公明党提出「和平」口號可謂是理所當然。同時,基於「反對權力」的立場,學會對自民黨政治一貫持批判態度。

如果從其與政治的關係來回顧池田的一生,那麼除了通過組建公明黨「進軍政壇」外,他還做出了另一個重大決定。那就是與過去長期批判的自民党建立了聯合政權。

建黨以後,公明黨在某些政策上曾與自民黨進行過合作,但始終堅持在野黨的立場。在1993年的眾議院選舉中,自民黨的議席跌破過半數,公明黨加入「非自民聯盟」的細川護熙政權,首次成為了執政黨。從此前的站位來看,這一步是順理成章的。

然而,自民党把時任社會黨委員長的村山富市推上首相之位,奪回政權之後,便提出公明黨與創價學會的關係違反了憲法第20條規定的「政教分離」原則,著手要在國會上追究責任。然後又牽扯到了審議《宗教法人法》修正案的問題,並堅持要求池田以參考人身份到國會接受質詢。最後雖然免於到場接受質詢,但在公明黨和創價學會內部,對政府盯住池田進行攻擊的做法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危機感。

與過去長期批判的自民黨聯手

在這種情況下,自民黨在1998年的參議院選舉中遭遇慘敗。參議院議席選舉後成立的小淵惠三政權為了鞏固執政基礎,開始向公明黨伸出組建聯盟的橄欖枝。經過兩黨之間的政策磋商,公明黨於1999年10月打著維護「政治穩定」的旗號,加入了自民、自由兩黨的聯合政權。當然,這都是池田最終拍板決定的。

直到對方來試探結盟之前,公明黨一直都在批判自民黨,面對他們180度的態度大轉彎,日本政界一片譁然。似乎池田優先考慮的是 「保護組織」——相較於維持建黨以來的政治路線,更重要的是保護學會免受政治權力的打擊。由此可見他是一位現實主義者。

之後,除了原民主黨執政的3年零三個月外,自民和公明兩黨長期維持聯合執政關係,直至今日。兩黨在選舉方面也形成了固定的合作關係,在眾議院選舉的小選舉區,許多自民黨候選人通過疊加學會的組織票來擊敗在野黨候選人。

成為執政黨之後,公明黨把維持聯盟作為首要課題,在外交和安保政策方面多次採取了順應現實的應對辦法。小泉純一郎政權時期,公明黨配合推動了《伊拉克重建支援特別措施法》的出臺,為戰爭時期向海外派遣自衛隊鋪平了道路。第二次安倍晉三政權時期,公明黨同意政府變更憲法解釋,並認為即使在現行憲法下,也可以允許有限行使集體自衛權,配合制定了從法律角度保障這一點的安全保障相關法案。

2022年末,公明黨同意了修改後的包括明確提出保有打擊敵方導彈發射基地等設施的「反擊能力」的《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在內的「安保3文書」,支持政府在戰後安保政策上做出重大轉變。經過這一系列事件,其主張「和平」的金字招牌已變得黯然失色。

在外交和安保方面

2010年春季之後,池田再未在總部高層會議等公開場合露過面,組織的運營工作交到了第6代會長原田稔手中。隨著池田的離世,創價學會名副其實地變成了以原田為核心的「集體領導體制」。儘管如此,曾是學會「象徵」,並通過公明黨擁有了國家政壇影響力的池田的去世,似乎仍會給公明黨與學會的關係,以及公明黨的政策帶來微妙的變化。

這是因為,近年來創價學會的會員日趨老齡化,公明黨的拉票能力持續下降。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在於,許多會員感覺選舉是一種負擔,活動已經不再活躍。

在學會裡,池田是「師父」,其他會員都是「弟子」。許多會員在選舉時奮不顧身地支持公明黨和自民黨的候選人,完全是為了報答「師父」。如果是與「師父」無關的選舉,那麼會員的參與熱情難免會下降。下一次眾議院選舉和參議院選舉都是與「師父」無關的選戰,如果公明黨的得票數進一步減少,在政權內部的影響力恐怕也會下降。

另外,公明黨與自民黨結盟已有24年時間,圍繞政策協調和選舉合作等問題,學會內部對自民黨的不滿情緒日漸高漲。隨著當年拍板決定結盟的池田「退場」,包括結盟的是非對錯在內,學會內部遲早會出現重新審視參政問題的動向。從中長期角度來看,似乎很可能會朝著弱化政治參與力度的方向轉變。

另一方面,觀察結盟後公明黨在政策上的應對可以發現,雖然在外交和安保相關政策上多次向自民黨讓步,但在內政方面重視「分配」,始終致力於扶助社會弱勢群體。

池田去世後,原田會長等學會決策者如果要優先維持聯盟關係,那就要在外交和安保政策上繼續做出顧及現實的應對,而如果重視回歸初心,那可能就要強化自方的主張。這一切都取決於原田等人的判斷,何去何從尚無法預料。

相對於此,充分考慮社會弱勢群體、重視「分配」的政策方針似乎不會發生變化。在選舉問題上,公明党完全依賴於學會,即便是在池田去世後,兩者的關係也不會改變。一個現實情況是,只要會員的核心群體是「平民」,那麼在直接關係到會員日常生活的政策上,公明黨就不能忽視學會方面的態度。

「政教分離」面臨質疑

日本的許多宗教團體都會在選舉時按照各自的判斷支持特定的候選人,但擁有獨立政黨的宗教團體,創價學會是獨一家。而且和自民黨組建聯盟之後,從「政教分離」角度在國會上討論公明黨與創價學會關係的情況就減少了。

同時,自池田不在台前露面之後成立的第二次安倍政權以來,學會高層與政權高層跳過公明黨,私下在重要政策上進行協調的情況也日益突出,甚至有在野黨揶揄稱其為「自創(自民黨和創價學會)聯盟」。

借助池田非凡的領導力,創價學會發展成了一個超大型宗教團體,以學會為支持母體的公明党按照池田的決斷成為了聯合執政黨,最後,公明黨與學會的關係開始重新受到了質疑。當然,宗教團體成立政黨,通過政黨謀求以政策形勢將組織的要求轉化為現實,這是正當的權利。

同時,倘若由國民代表組成的國家政黨專門為特定宗教團體的利益代言,這恐怕也難言合理。宗教團體與政黨應該保持多大的距離才合適?兩者之間理想的關係應該是怎樣的?池田提出的這些課題,需要留待「後池田」時代的新班子來給出答案。

高橋正光 [作者簡介]

時事通信社編輯局總務兼解說委員。1961年生於東京都。畢業於慶應義塾大學法學系政治學科。在時事通信社政治部負責自民黨小淵派、新進黨、公明黨等報道事務。歷任外務省、自民黨、首相官邸各記者俱樂部主任、政治部副部長兼編輯委員、政治部長、神戶總局長,2015年起任現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