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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五六）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5年3月31日（續）
陳管教報告中隊領導。肖隊從家裡駕車到來。當即將陳江關進禁閉室，呂回倉房。肖隊歷來駕駛一輛越野警車，掛警牌和警燈。其實，他就是把公車當作私家車，上下班駕駛。從沒見過別的管教，駕乘過這臺車。肖隊時不時將車開進中隊，讓囚犯給他洗車。特權、等級森嚴。
今天中隊集合，肖隊講要給陳江加期，估計是嚇唬嚇唬他們兩個。這點傷不算什麽。中隊敢報給所部加期報告嗎？所裡會知道中隊領導管理不力。中隊才不傻，但還是要做做樣嚇唬犯人。他們管理囚犯，就這兩招：關禁閉、恐嚇。
下午在工廠，安徽籍保安阿標，給我出一道數學題：1、1、1、5四個數字，得出答案24。這裡不便輸入算式，見題圖。他又出一道題：5、5、5、1，運用四則混合運算得出24。我列出算式：（5–1/5）×5=（25/5–1/5）×5=24。數學和高數不是我的長項，可這僅是初中數學知識。
中午吃水煮「上海青」（也叫安徽青），沒胃口，沒吃午飯。連續吃這種青菜幾天了。下午3 點肚子咕咕叫，泡一袋「皇子」米粉吃了。入監11個月，每個倉房每餐米飯都有倒掉的。黏糊糊的米飯，都是劣質、發黴大米蒸煮，實在難以下咽。發黴變質大米，不但沒有營養，還危害身體。水煮菜漂浮在不銹鋼菜盆裡，水多菜少；劣質豬脖淋巴肉，浮在水面上，散發出一股腐臭味。伙房冰櫃本來制冷不好，加上採購的都是肉販前一天剩下的壞肉，除了偶爾做瘦肉粥的肉還能咽下口，平時都是吃這種壞肉。
收教囚犯可是自掏伙食費坐牢，收教所全不把我們當人對待。
每天清早，一輛五十鈴輕型廂式卡車，給男女中隊夥房送來當天的蔬菜和豬肉。裝在黑色塑料袋裡的豬肉，隨便丟在車廂裡，遠遠就能聞到濃烈的腐臭氣味。
囚犯們不得不長期食用黴毒大米和腐肉，身體的免疫系統被破壞了，我自不例外，且受害最深。
早餐：白稀飯，什錦菜；
午餐：水煮上海青，米飯；
晚餐：水煮葫蘆瓜，米飯。
2005年4 月 4 日，週一，晴
意外獲得去年最後一張囚號牌，男隊囚號排到04—593，也即2004年全年深圳收教所送押男囚共593名。同等，女囚至少也有593名，但女隊人數實際遠遠超過593人。由此可計算出：2004年深圳收教所全年至少投押1186名男女囚犯。截至今天，今年男犯囚號排到05—277。「賣淫嫖娼罪」向來「重女輕男」，即嚴懲女當事人，輕罰男當事人。
警方抓捕「賣淫嫖娼」者，其中絕大多數男性被罰款或拘留後即被釋放，收教者不足百分之一，而女當事人大多卻被收教。在深圳被稱為「雞婆」的那些風塵女子，大多是被同鄉、朋友拐騙來深圳、或從深圳工廠被誘騙從事賣淫行為。她們是「國家娼婦」，也是社會受害者。
她們一旦被扮演成老鄉和朋友的職業「雞頭」控制，沒收身份證和隨身錢物，恐嚇威脅、甚至毒打虐待，更甚者故意讓她們染上毒癮，讓她們屈從。然後，「雞頭」帶她們去髮廊、賓館、按摩店和洗浴休閑中心等場所，從事固定或流動的性工作。每次性交易收入除與上述場所老板分成外，其餘收入每天都要上交這些扮演「雞頭」、皮條客的老鄉朋友。這些女子一旦被抓捕，隨身並無錢鈔，在異鄉也少有朋友，無力繳交最高5000元罰款而獲釋。因此，她們大多會被送進收教所；少數累犯，會被勞教。
下午，深圳市公安局財務處來所檢查。劉隊讓三樓倉房睡地板的學員將棉被抱到101倉，整整齊齊擺放在地板上；二樓睡地板學員被子保持原樣不動。如此作假的目的有三：正在裝修西邊監區，所部需要資金，上級撥付資金不足，或被所裡亂用；囚犯超員，通過市局向各分局直接施壓加快審批釋放速度；上級人員一般不上三樓檢查，被物擺在一樓大倉更顯人多擁擠。
我剛入監時就聽到楊所長嚷嚷要搬遷男隊，將近一年過去，未見動靜。據說資金不足。每年囚犯勞役收入也有幾百萬，上交市局或省廳或部分被所部亂用，這可是一大筆「黑金」，改善羈押場所環境卻無資金。級級互騙。
讀到2004年第23期《讀者》雜誌，上面載有朱學勤《以文明制度約束人性》文，摘錄幾句：「可以選擇、可以改造的是制度，不可選擇、不可改造的是人性。制度與人性的關系：是以文明制度約束人性要多點，還是以落後制度放任人性？甚至沒有制度，只是以原始社會的血腥復仇來鼓勵並放任人性中最為殘忍的一面？ 中國的人性惡，向來是通過制度和權力表現出來，危害最大。」深以為然。
2005年4月9日，週六，多雲
氣溫轉高已有幾天，都在20℃以上。穿夏囚服也有3、4天了。上次感冒好了沒幾天，這次又是上呼吸道感染。去醫務室開了4種藥，基本都吃完了，仍無好轉跡象。咳嗽、喉嚨發癢、頭腦昏沈，頭顱好似不長在自己身上。
新兵在本週突破300名，本倉地板又睡兩個。工廠貨很少。連續幾天都被組織起來規規矩矩看電視。元月份入監的都算老兵了。他們的膠鞋全被中隊沒收，分發給了新兵。
最近夢特多，有解教後被警察跟蹤，有在備戰高考，多次夢見父親。
2005年4月13日，週三，大雨
昨天起床後就感到渾身乏力、咳嗽、流鼻涕。早餐只喝了幾口稀飯。下午躺在床上昏睡了幾個小時。一天再沒吃東西。晚7點，孫隊進倉房問過病情，然後要安排伙房給我熬稀飯。我說，沒有胃口，不想吃飯。他堅持安排伙房學員下樓熬粥，又安排人攙扶我去醫務室檢查。體溫39.5度，高燒。醫生開了許多藥，「蛇膽川貝液」等等亂七八糟一大堆，還注射了一針退燒針劑。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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