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矽谷的農夫

我住在高科技的矽谷，卻在中央山谷當農夫……

今年剛好是我移民美國滿三十六年，而且一直居住在號稱加州矽谷高科技重鎮的聖荷西市。當初和內人林貴香帶著二女兒珮雯提著兩只皮箱，在舉目無親又缺乏資金的情況下，飛越太平洋到美國打天下。這一段心路歷程，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是個沈默寡言，喜好運動的人，小學念東門國小就喜歡游泳，中學時代喜好田徑，念建國中學是橄欖球及田徑校隊，讀政治大學外交系和東亞研究所也離不開人人稱為「野蠻」的橄欖球，預官服兵役時更被網羅為陸軍忠誠橄欖球隊。這份對運動的喜好，培養出我往後在創業過程中，能夠吃苦耐勞、勇往直前的精神。政治大學東亞所碩士畢業後，考取日本文部省獎學金，前往慶應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課程共四年。返回臺灣任職於中央黨部文工會，不滿一年就移民到美國加州。

由於我的姐姐擁有美國公民國籍，那一年她返回臺北，問我是否想要到美國？她可以到臺北駐美國大使館，為我申請第五優先的移民。我貿然地一口答應，心想辦個身分，同時趁年輕、事業尚未奠定基礎，到科技最先進、國力最富強的美國去見識見識。沒想到移民簽證很快就申請到了，我毅然辭掉文工會的工作，內人也忍痛結束她當紅的女裝服飾生意。我的四叔和五叔，不能諒解我要跑到美國當「二等公民」，痛罵我一頓。大女兒念小學，小女兒才出生八個月，只能請岳母幫我們照顧。

我和內人留學日本，來到美國英文不熟，加上年齡關係，不可能再去念書深造，我的專攻在美國也派不上用場，只好做一行，學一行。先到餐館打工，到工廠上夜班，下班後都腰痠背痛，挺不直身體。最初我們開個小雜貨店，也曾從事進出口貿易，爾後更經營烈酒店很多年，零售生意一年要工作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從早忙到晚。內人從年輕時就有生意頭腦，她剛到美國也倍感壓力，一天打兩個工，曾病倒回臺北休養半年。直到把大、小女兒接來團聚，買了自己的房子，心情才踏實多了。以後又和美國友人合創製圖公司，從事房地產仲介、房屋、辦公樓的營建及土地開發，非常辛苦，但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經濟情況每年都大有改善。

一九八六年，我們在聖荷西南方的蒜頭城Gilroy，投資一個Motel和Mobile Home Park房地產，很用心努力地經營。一九九二年有一位義大利裔的美國人，想用位於加州中央山谷地帶的Santa Nella鎮，以一塊兩百公畝的土地，跟我們交換Gilroy的房地產。由於我們在中央山谷地帶也從事土地開發，對於這塊地的位置很熟悉，就爽然答應了。

這塊兩百公畝的土地，四分之三是平地，竟然是杏仁豆（Almond）的果園，四分之一的山坡種植各式各樣的水果樹。從山坡上可以俯瞰壯麗鄉村大地，西面是臨接州立公園的美麗湖泊，夏天可露營、釣魚、滑風帆、水上衝浪，冬天可打獵。

北加州在當時曾連續四、五年乾旱，農業灌溉用水缺乏，水利局的配水極為昂貴，很多果農因產量歉收，難以維持果園的營運而賤價拋售。內人和我看中兩個杏仁果園，位於五號公路旁，一座農場一百五十公畝，另一座一百五十八公畝。投資的緣由除了時機之外，主要是獲知有一家土地開發公司，在這兩個果園之間有一塊三百九十公畝的地，正在申請開發高爾夫球場和四百間高級房屋建築的專案。所以，我們就斷然籌措資金，買下這兩座杏仁果園。

回想這二十一年的杏仁果園經營及開發，宛如昨日。聖荷西的住家離農場大約一個半小時車程，經常早出晚歸穿梭於果園之間，了解工人實際操作和如何改善果樹產量。參觀附近的果園，向果園的莊主討教，不恥下問。參加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有關Almond Management的五天短期密集課程，向地方上的農業部門主管請教，或求教於化肥公司及管理公司的經理，參加水利局主辦的實地講習和杏仁商會年會的展覽、講習會。訂閱與杏仁相關的農業雜誌書本……總而言之，把杏仁果園當成事業去經營。

加州地大物博，土壤肥沃，水利資源豐富。南從Bakersfield北到Redding，介於五號公路及九十九號公路之間，這個號稱為美國穀倉的「中央山谷地帶」，耕作面積約等於三個臺灣，生產三百餘種農畜產品，其中，以牛肉、乳製產品、杏仁豆、葡萄相關產品、稻米、棉花等為大宗。至於其他各種蔬菜、水果、豆類等農產品，更是種類繁多，不勝枚舉。

加州的杏仁，是十八世紀中葉，由天主教傳教士從地中海區域的產地引進的。因為加州屬於地中海型氣候，非常適合種植、生產杏仁豆，光是加州年產量，就約占全球百分之八十以上，四分之一供應國內市場，其餘外銷世界九十餘國家，產量獨霸全球，是加州極為重要的經濟農作物。二○一二年的產值預估可達到五十億美元（約新臺幣一千五百億元），種植面積約七十八萬公畝，且每年都在增加，而全球的需求量亦有增無減。杏仁豆是極為健康的堅果，富含維他命A、纖維質，能降低膽固醇，強固心臟。每天用手抓一把，吃大約十五粒，對健康很有助益。

早期投資購買的杏仁果園有些高低起伏、灌溉時水會流失，收成時採收困難，會在地面留下很多豆。所以後期開發的新果園都要求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的農地。一九九七年到二○○五年之間共投資四塊農地，共計開發八百公畝，我想在此將杏仁果園的開發過程及注意事項與大家分享，同時也希望各位能提供寶貴經驗或意見，彼此切磋琢磨。

據我所知，華人移居美國加州，以工、商界居多，在灣區則以高科技及生化產業為主，當然其他各行各業都人才輩出。最近許多年，華人從事蘭花、園藝、養雞、養鴨、種植水蜜桃、蔬菜及其他農作物的人亦逐年增多。中國人刻苦耐勞，在加州中央山谷土壤肥沃、農業生產技術發達、灌溉系統和肥料養分都日新月異的良好條件下，如果能審慎選擇一種去經營，加以土地長遠的開發過程中，往往又能增值，我個人認為這是謀生創業的一條很好途徑。

我專注於杏仁果園的開發，主要原因是它幾乎都是以機械來操作，諸如灌溉、施肥、噴灑農藥、收成……等。在加州牽涉到勞工、人力愈多的農作物其風險愈高。杏仁豆在採收時損壞率小，不像其他農作物有時間性，像水蜜桃、櫻桃、草莓、葡萄等，需要很多人力，並要掌控時間。

土地的選購是開發的首要任務，農地需要灌溉，所以要確定該土地擁有水利權，換句話說，就是水利局會供應該土地農業灌溉用水。除非該土地能挖到好的地下井水，有些農地不一定能挖到地下水，有些井水含鹽分太高，也不適合種植農作物。其次、土地面積最少要一百公畝以上，太小面積的地，管理公司老遠運來機器，只做這麼一點點工，認為不划算而不願包工。還有，土地的地點以交通便捷愈靠近公路愈好，地勢平坦為宜，因為高低不平的地，在灌溉時容易造成水的流失，低窪之處會造成樹根的腐敗而死亡，太陡的地水難以滲透，收成時機器難以爬升。此外，土壤的結構和成分是否適合種植？必須在購地之前，用挖土機試挖各角落約六呎深，請土壤分析師採集土壤拿去化驗做成報告。另外，在事先擬定好投資開發的計畫與方案，舉凡資金籌措、整地、樹苗選購、灌溉系統的設計施工、管理公司的選定等等，都需要做周全的準備。

杏仁樹成長至第三年就會結果實，但一般而言，要到第五年才會有較豐富的產量，所以從開發到第四年這當中，所有的投資費用和營運費用應事先估算及準備。農地選購妥當後，接續的準備工作簡單敘述於後。

整地：首先是用機器鬆土及清除地面的野草和短期農作物收成後的殘餘物。接著是用巨無霸的久保田機器，在種樹位置左右各四呎翻土五、六呎深，俾便種植樹苗後，不會被硬土阻擋，而能根深蒂固，果樹才會長得高大粗壯。

灌溉系統的選擇：加州的農業之所以發達，除了土壤肥沃外，主要是聯邦及州政府花費巨款，投資於水利工程的建設，諸如水壩、水庫、灌溉渠道。加州屬於地中海型氣候，白天溫度高，早晚低溫，十月收成完畢雨季才到臨，加上水利灌溉普及，全面機械化的操作，從除草、割草、噴灑農藥、搖豆、掃豆、收成都使用機器，設計年年更新，效率提高。杏仁果園早期是採用Flood及Sprinkler的方法灌溉，前者是從高處放水往低處流，後者是用噴水龍頭澆水，缺點是太浪費水。加州各地區的水利局每年視水庫的儲水及山上下雪的深度，決定每年配水的額度和價格。遇到乾旱季節，水費會漲得很高，現在新改良的灌溉系統則採用Drip或Micro Jet。Drip是讓水從水管的細孔中直接滴入樹根周圍，Micro Jet是採用細小的噴頭，將水噴灑在樹幹的小範圍，這兩種系統都比較省水，又增加灌溉效果，可以利用該系統注入肥料、養分溶劑，事半功倍。

樹苗的種植及栽培：杏仁豆的品種大約有三十種，如何搭配樹種、每公畝種植的數量、樹與樹的間隔、樹苗的大小、種樹的時機，每個地主都有不同的決定和喜好。種植的方法有人工和機器兩種，依我個人的經驗，一個農場可種植三或四種不同品種，有利蜜蜂的傳粉，因為每種開花時間不同。種樹的時機我都選擇在一月底二月初的時段，土地的濕度適中不太潮濕也不太乾硬。在種樹之前需要完成噴灑土壤所欠缺的養分或肥料，並完成灌溉系統管線的埋設。樹苗種植後，需要在兩天內澆水。照顧樹苗和果園就像照顧嬰兒一樣，用適當的水分、養分、肥料、使它滋潤成長，剪枝、除草使它生存成長的環境良好，有細菌病蟲害感染時要噴灑農藥，有松鼠、烏鴉、壞紅蟻侵入時，要設法消滅驅離。好幾次新開發的農場，都在完成種樹後，及時降下寶貴的雨水，將整個農場好幾萬棵樹苗接受到滋潤，讓我歡欣雀躍，心懷感恩。

管理公司的選定：在我經營開發杏仁豆果園二十一年來，曾經替換過好幾家不同的管理公司，要找一家信譽良好、誠信忠實的管理公司是最重要的事。與管理公司要簽訂合約，一般而言；管理公司都在年初製定年度預算表及工作計畫表，很多工作程序隨著季節的更換，每年大致都相同；例如二月初開花要噴農藥、三月到七月就要灌溉，每星期固定澆水、也要施肥好幾次，野草長高要割草。五、六月時要噴藥除蟲害，七、八月果實成熟外殼裂開，和收成完畢果樹要進入冬眠時都要噴藥。所以噴藥、除草、收成等以公畝來計算，灌溉工人、剪枝、滅鼠等工資以小時計算。能找到一家好的管理公司來照顧果園，可以節省你很多時間、精力和麻煩。因為他們提供所有勞力、機器、施工，使得作業單純化。你只要與管理公司的老闆保持互動，準時付款，真誠相待、大方捨得，就像對待家人、兄弟一樣。對待管理公司所聘僱的工人，也要好好照顧，常常給與慰勞。有些農場主人認為自己購置機器，聘請工人來操作，可以節省許多開支，然而用什麼方式經營最好？卻是各有千秋，見仁見智。甚至澆多少水？使用什麼樣的肥料、養分？用量多寡？似乎每個農場主人都各自有一套經營哲學。

「春耕、夏作、秋收、冬藏」是農夫生活的寫照，把果園當做是自己的嬰孩，用愛心、耐心去照顧它，滋潤它。古人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確實是千真萬確的道理。務農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記得當初開始經營農場時，想要節省開銷及營運成本，水利局賣的水在乾旱年很貴，所以澆水灌溉不夠，肥料、養分也東省西扣，這樣的做法都會影響到樹的成長和產量。除蟲、除草、施肥、灌溉、剪枝等，都有季節性和時間性，應當施工時就需要馬上去做，不能延誤。新開發的果園，從第一年到第五年，每年都要請有經驗的經理教導專業的工人來剪枝，讓樹形平衡發展，充分採光，才不會讓樹長得奇形怪狀，強風一吹就折斷分裂。樹能長得亭亭玉立，就會筆直粗壯，枝樹繁茂，加上充分的肥料、養分、適時的除草、除蟲，每棵樹才會結實纍纍。總之，該花的錢就不能省。

二月中旬花開，一片花海，充滿杏花香，讓人心花朵朵開，夏日豔陽高照，一片翠綠，經常被曬得像小黑炭。秋天收成季節，採收機器搖豆、掃豆、吸豆、到處灰塵搞得全身灰頭土瞼。但是見到豆豆堆滿卡車，令人滿懷欣喜。冬天果樹漸入冬眠，就是我帶家人，輕鬆旅遊的快樂時光。

果樹從開花到結果成熟需要六個月的成長，產量的多寡取決於去年用心投資在農場花費多少的程度。開花階段的天候影響、蜜蜂傳粉的好壞，也會影響到產量，如果是較多風和日麗的天氣，加上強壯無污染的蜜蜂勤奮工作，肯定會是豐收年。杏仁有二、三十個不同品種，早開花的就會早點結果，所以八月到十月收成季節，搖豆機器登場，掌握最佳成熟時機，夾住樹幹搖動三、四秒就將整棵樹的豆豆，稀里嘩啦的撒滿地，讓夏天的烈日陽光把地上的豆曬乾三、四天後，掃豆機器就可以把豆掃到兩排樹的中間，然後，吸豆機就把豆從地面吸進機器肚裏，再吐到接在後頭的裝豆機，裝滿整個車子的豆，裝豆機就把豆倒入履帶輸送器，把豆豆裝滿兩聯的大卡車，運到工廠過磅量重、去雜枝、砂土、除外殼、去內殼、區分大小，裝入一噸重的大木箱，存留在工廠待價而沽，作業一貫。根據市場的供需而決定杏仁豆的價格，一般而言、農園主人會收到一年四次的付款。我之所以專注於杏仁果園的開發管理，主要是加州適合杏仁豆的生長，只要產量能維持在一定的水平，每年都會有利潤。加州肥沃的農地有限，土地也年年增值，是很好的長遠投資。

三十六年來的辛勞、打拚是有所收穫的，從當初兩個皮箱到擁有一片杏仁果園的天地，這實在要感謝老天的福佑，好幾位貴人的幫助，以及美國政府給與所有公民公平競爭的機會，甚至建中橄欖球精神賜給我勇往直前的毅力。其中，最最重要的是我和太太彼此合作無間，分工協力。她精於房地產的投資和土地開發，擅於理財、文書、稅務和人際溝通。我勤於業務的執行，肯做肯學、體力好、精神旺。喜愛大自然，對於果園的經營管理非常投入。我個人認為人生在世從事何種行業，也未必是學生時代所專攻的科目，可是一旦面對抉擇時，只要選定後就必須全力以赴。我住在高科技的矽谷，卻在中央山谷當農夫。農夫看天吃飯，多年來已培養我知足、感恩、與世無爭的心境，我會一本初衷全心全力去愛護十幾萬棵的果樹，它們的欣欣向榮帶給我更多快樂更加健康。我竭誠歡迎對農業有興趣的人士或朋友，春天來賞花，秋天參觀收成並打靶，平時來喝茶交換務農心得，研究新品種、新果樹的裁種、杏仁豆的加工製造。希望有興趣在加州開發農場和果園的人士，都能創造出一片新天地和好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