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畢業生賣內衣

那時,我在工作中最常被問的三個問題。

咦,聽你的口音,你是廣東人嗎?噢,原來是台灣人啊,我就說你的口音像是港台那一帶的對吧?那,你是台灣人,怎麼跑到這裡做這種工作啊?

先別亂想,所謂「這種工作」可不是什麼非法的工作。我曾經是一個內衣銷售員,是「量身訂製」內衣,跑北京城各大美容院,在客戶被美容師「洗腦」的差不多時衝進去,推銷如塑身內衣、負離子內衣、竹炭內褲等。在工作時我必須穿著洋裝(裙子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化淡妝,一副宜室宜家、小家碧玉的樣子。所接觸的客戶當然也都是女性,這份工作唯一可稱得上「福利」的就是可以看見各種胸部。

瞧,這可是份正經工作,說句地圖炮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台灣人,這工作只會被人視為無聊,不會被視為「奇怪」。但是偏偏在北京這麼些年,北方人民總能一聽就聽出我的台灣口音,我連「出門兒左拐」的兒話音都發不出來,我服務過的那些客人總會輕易聽出來我是台灣人。

甚至有嘴壞一點的人會表示,「唉,我還沒去過台灣呢,一直聽說台灣現在經濟可差了,年輕人都跑到上海去找工作。之前還不相信,現在看果真是啊,台灣小姑娘都跑北京賣內衣了。」

這種人說完這一長串之後,通常連條內褲都不會買。

我通常面紅耳赤地解釋,我們公司是賣高端訂製內衣,老闆是台灣人,找我幫忙的。當然,這段話是自我安慰的。

更慘的是,我還是北大畢業的內衣銷售員。北京大學的台灣碩士畢業生跑來賣內衣,雖然常說行行出狀元、職業無貴賤,但要說社會上對於工作種類沒有約定成俗的看法,恐怕您也不信吧?

我出生於台北,也算是個繁榮發達的城市,但是我是到北京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大城市」,人與人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在北京,永遠都只有趕著上班、趕著接孩子、和一群群不知道為什麼很趕的路人。有一次我在地鐵上看見一個流鼻血的男人,他沒有紙,用手捏著流血的鼻子,血從縫隙中滴下來落到他褲子上,周圍的人都禮貌地裝作沒看見。我給了他一張衛生紙,他木然地接過,一句謝謝也沒說。這種「木乃伊人」,北京地鐵都是。

還有一天晚上,我結束了賣出一件內褲、但因量錯胸圍被客人痛罵的沮喪夜晚,我很難得地看見有一個女孩在看報紙,等我靠近才發現,她是在哭,用報紙遮著。那時我也差點跟著哭出來,但轉念一想,我手上沒有報紙,太丟人了,眼淚就跟著縮回去。

如果說我來到這個陌生、冷酷的大城市是因為「台灣經濟太差」,那為什麼我會來做這份內衣銷售工作?要講述這個故事,先從2012年、我離開台北的那一天開始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