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親的煤油燈/夏俊山

夏俊山

我出生於偏僻鄉村,多少年後,有幸生活在城裡,可是,午夜夢回,總感覺遙遠的小村,依然有個兒童,跟家人一起圍坐在在老屋內的木板桌旁,桌子上有一盞煤油燈,昏黃的燈光是那麼溫馨。“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大概就是這樣的場景吧?

記得那時候,我家已經有了帶玻璃罩的煤油燈,奶奶叫它“洋燈”。“洋燈”既明亮,煙也很少,但奶奶用不慣。她愛抽旱煙,每次對著“洋燈”點煙,都要先取下玻璃罩,一不小心,玻璃罩會被碰碎。出了幾次“事故”後,她就堅持用老式的煤油燈了。

老式的煤油燈是自已製作的:找一隻空瓶子,藥瓶、墨水瓶都行,最好是那種有薄鐵皮蓋兒的瓶子,把洋釘兒對準瓶蓋兒中心,敲上幾錘子,打一個圓孔,用筷子卷起薄鐵皮,卷成的圓管子,從瓶蓋兒中心插進去,然後用棉花撚成一根燈撚子,穿過圓管子,在瓶子裡倒上煤油,把燈撚子的一頭放進瓶子,等燈撚被油浸透後,煤油燈就可以點火照明了。

新做的煤油燈在撚子初次燃燒的時候會發出一陣陣黑煙,瓶裡的煤油順著撚子源源不斷地爬到燈芯,微弱而泛黃的燈光便照亮了偌大的屋子,也照亮了屋裡的每個人的臉龐。坐在煤油燈旁,奶奶讓我猜一則謎語:“一支花,白果大;到晚上,要用它;一間屋,裝不下。” 我想了好久,才突然悟出:謎底就是煤油燈。不僅,老師讓我們抄寫成語,抄寫到“一燈如豆”時,我忽然覺得,這四個字是形容老式煤油燈的,別的燈不會“如豆”,只有老式的煤油燈,光線弱,稍稍有風,火苗便一明一暗,忽閃忽閃地,讓人擔心隨時會熄滅。奶奶講過一則笑話:一天晚上,煤油燈被風吹熄後,有一對小夫妻大吵起來。男的說,快把火柴找來,我要點燈。女的說,快把燈端過來,我要找火柴。男的說,你不把火柴拿來,我端什麼燈。女的,你不把燈端過來,我怎麼找火柴……小夫妻吵到最後,請鄰居給評理,鄰居想了半天,也搞不清誰有理。奶奶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即由此而來。

煤油燈的缺點還真不少:用久了,房頂、牆面會被煤油燈的煙熏得黑乎乎的,人在煤油燈下坐久了,鼻孔裡也都是黑的。煤油燈的點的時間長了,燈撚上會結節,要經常用針把燈的結節挑掉,燈芯也要用針經常往上挑一挑。不過,這些缺點並不能改變奶奶對煤油燈的好感。她一直認為用煤油燈省錢、省油。煤油燈的成本確實低,自己動手做,用的材料屬於廢品,基本不花錢,至於省油,1斤煤油才多少錢,有必要如此“節省”嗎?靠得住的理由恐怕只有點旱煙方便。

煤油燈,奶奶一直叫它“洋油燈”。文革中掀起“改名風”,洋火、洋油、洋燈、洋釘、洋布、洋堿、洋罐、洋豬等,分別改名火柴、火油、罩兒燈、圓釘、棉布、肥皂、煨罐、白豬等,奶奶才與時俱進,去掉了“油燈”前的一個“洋”字。她常常教育我:“窮灶口,富水缸,油燈不要靠蚊帳。”那時的鄉村,家家燒土灶,用水缸。夏夜,蚊子多,娛樂少,防止蚊子叮咬的辦法就是鑽到蚊帳裡。灶口草少,缸裡水多,油燈不靠蚊帳,都是當時的防火措施。

煤油燈的亮光像螢火蟲一樣,晃晃悠悠的。但,就是這昏黃的煤油燈,也給我帶來過不少歡樂: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母親,收拾完碗筷,常在燈下邊做針線活,奶奶就著煤油燈,點燃旱煙,深吸一口後,會開講故事,我和姐姐、妹妹會利用燈光,用雙手做成雞、狗等小動物,投影在牆上進行表演,雖然沒有形神畢肖的效果,但也其樂無窮,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

煤油燈下,我送走了懵懵懂懂的童年,頑皮活潑的少年時代,迎來了活力四射的青年時代。中學畢業後,我成了生產隊的男勞力(那時習慣性的稱呼),眼睛一睜,忙到熄燈,幾乎不離莊稼地。雞叫幹到鬼叫,最美好的理想就是“耕地不用牛,點燈不用油,草房變小樓”。高考制度恢復後,我考進大學,畢業後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笑得合不攏嘴:“現在好啊,耕田有拖拉機,電燈亮得很,風再大也吹不熄,就是不好點旱煙,一家人也不圍著燈坐了。”

奶奶訴說自己的感受,讓我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流淚。奶奶八十多歲了,終於過上了“點燈不用油”的好日子,可是,一家人圍在桌子旁、共用一盞煤油燈,那種團圓、向上、親切的,有趣味的生活氛圍好像也沒有了。如今,我生活在城裡,只要夜幕拉開,就有璀璨的燈光為伴,可是,想起幾十年前我生活的村莊,想起早就被拆掉的老屋,想起老屋內木板桌上的煤油燈,就著煤油燈吸旱煙的奶奶,納鞋底的媽媽,用手投影在牆上表演小動物的姐姐、妹妹,我依然覺得煤油燈最可親,它就像一粒種子,萌發出光明、溫暖、親情和希望,給了我永難忘卻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