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四大奇木與他們的產地 台灣穗花杉、台灣油杉、台東蘇鐵、台灣海棗
【圖/文.台灣光華雜誌】
冰河時期,亞洲大陸的許多動植物逐漸遷徙至東亞沿海區域,台灣因而成為它們渡過寒冬的迦南美地;直至約一萬八千年前,春回大地,島嶼的隔離機制使驛站轉為住所,他們也隨氣候、地質逐漸特化,成為台灣的「原住民」。
這其中,台灣油杉、台灣海棗、台灣穗花杉與台東蘇鐵,經歷數萬年的自然考驗,依然保留遠古時期樣貌,被認為是台灣大地上屹立不倒的孑遺物種,更獲「四大奇木」稱號。
隱於針葉樹林的精靈:台灣穗花杉
二十世紀上半葉英國植物學家威爾森(Ernest H. Wilson)在一篇科學期刊中讚嘆:「福爾摩沙是實至名歸的『東方之珠』。」而這份榮耀,來自覆蓋在陡峭、崎嶇山脈上的樟科、殼斗科,以及針葉植物所賜。
其中,台灣特有種的台灣穗花杉,從發現到正式命名,始終讓許多針葉樹愛好者驚豔。該屬植物甫於國際發表時,被認為是19世紀末歐陸植物學家在東亞發現最特殊的裸子植物之一,在分類上更是長久未有結論。
原因之一,或許是因其披著紅色種皮外衣的核果狀果實,在果實多為毬果的松柏科植物中實為罕見。自然棲地較為遠離人煙的台灣穗花杉,一至生殖週期便掛上的垂穗狀雄毬花,彷彿是針葉樹林中的精靈,更因此獲「穗花杉」一名;1952年,中研院院士李惠林於國際發表的研究中,確認台灣穗花杉為台灣特有種,是為冰河期後落地台灣的孑遺植物。
他們主要分布於台灣南部中央山脈海拔800至1,400公尺的原始林中,台灣穗花杉棲地的最南端──屏東里龍山,恰與排灣族部落相鄰,數百年來持續守護著這片土地與族人。
然,面對時代變遷,它也有力有未逮的時候,因此它在1988年被列入《文化資產保存法》(下稱「文資法」)名單中。「台灣在全球暖化危機下,第一個會遭殃的樹種最可能就是它。」農業部林業試驗所育林組組長鍾振德指出,台灣穗花杉的有性生殖能力弱,外加氣候干擾和族群基因窄化等因素,導致其野外族群數量銳減。
2004年,他先利用其野外多以萌櫱更新的特性,透過枝條高壓與扦插等無性生殖方式,增加區外數量;接著再誘導苗木開花,以識別其性別,藉以打破台灣穗花杉雌花與雄花不生於同株植物的首要障礙,再用人工授粉,幫助結果,「從誘導開花到種子發芽,整個就花了四年時間。」鍾振德說,這只是前半段。
據研究結果,從授粉到種子成熟,總期程需約15個月,雖與大部分針葉樹類似,惟鮮紅果實散落後,為果實帶來繁殖能力的「胚」卻仍未成熟,只好使用層積處理(將種子埋於沙土中,並置於低溫環境中數月),幫助休眠中的胚發育、成熟,以作為後續苗木培育之用。
最終,鍾振德於2014年對外發表了台灣穗花杉的復育成果,指出現階段已成功了解其有性生殖衰退的問題,為野外族群的增長帶來了一線生機,也為台灣穗花杉保育行動寫下新篇章;其後,他更將苗木移植至台北植物園和宜蘭福山植物園等地,期望透過異地復育的方式,保存下台灣珍貴的自然遺產,也讓人們可以一睹這些針葉樹精靈的美妙身姿。
從你我身邊到總統府:台灣油杉
同為針葉樹種的台灣油杉,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的「助產」下,則是早台灣穗花杉一步,於2009年脫離《文資法》名單,成為台灣特有種植物保育的著名成功案例。
於冰河時期擴散至台灣島的台灣油杉,因海岸隔離、演化,成為台灣特有種植物,目前零星地分布於台灣北部坪林一帶,與南部大武山區。
鍾振德分享:「以前有同仁用鑽孔鑽到木頭裡,像油一樣的汁液噴了出來。」台灣油杉因此而獲其名。
它的發現者,是曾被《台灣日日新報》以「植物學界大恩人」為題報導的日本植物學家田代安定。1899年,他在巡訪嘉義竹崎樟腦寮途中,取得台灣油杉在世界上的第一份標本,並記錄下當時林況、植物特徵等。
至此,樹型挺拔、木質緻密的台灣油杉,不但被日本人作為鐵道枕木之用、被坪林居民再製為家具,作為少數能在平地茁壯的針葉樹種之一,也讓它成為跨時代的園藝植物首選。
除台北植物園和坪林國小外,位於台北金山南路的油杉社區中,有一棵於1931年種下的台灣油杉,至今仍與日式建築遙相呼應;總統府內,除南苑和北苑各有一棵外,正門兩側也各種有一棵台灣油杉,恰似守衛的哨兵,鍾振德指出,這兩棵台灣油杉大約是在1971年後,由林試所協助栽植於此。
台灣油杉枝葉繁茂,不時結出外型討喜的毬果,吸引許多民眾駐足一探究竟,也讓莊嚴的橘紅色建築,增添不少親近感。
台灣油杉結實情形雖尚可,但其種子因為授粉不良,而多為未授精的空粒,導致發芽率低,進而影響野外族群增長,成為它生存的最大危機。台灣政府於1988年,便將它列入文資法重點保護,也為林試所長期重點復育物種。
研究人員透過組織培養技術,將未成熟的種子誘導發芽,藉以幫助提高成苗率。此外,還有花粉庫、野外基因保存園等方式,讓這棵流傳上萬年的珍貴樹種,得以延續至今。
貧瘠之地的堅毅勇者:台東蘇鐵
論形態之優美,台東蘇鐵也是許多人喜愛的樹種之一。強壯挺直的莖幹拔地而起,羽狀複葉整齊地覆於頂部,彷彿建築般井然有序的樣貌,廣受歡迎,更有傳說若能瞧見鐵樹開花,是為吉祥之兆;在台東的氣候條件下,年年皆有機會與黃燦燦的花朵會上一回。
台東蘇鐵最早文獻記載,可以追溯至1920年,日本植物學家佐佐木舜一在台東卑南溪畔的採集紀錄,之後陸續在鹿野北絲鬮溪流域、清水溪等地發現,與主要分布於台東海岸山脈與紅葉村鹿野溪河谷一帶的現況大致相同。
作為自中生代(一億四千多萬年前)存活至今的物種,保留著原始樣貌的它,無庸置疑是「活化石」;但台東蘇鐵在正名的道路上卻頗為曲折。
早期學界,將台東蘇鐵與英國植物學家威廉.C.卡拉瑟斯(William Carruthers)所採集到的「台灣蘇鐵」誤認為同種。直至1994年,學者重新調查後,才發現先前命名為「台灣蘇鐵」的樹種,與實際生長於台灣的蘇鐵非為同種,這才真正讓台灣原生的蘇鐵有正名機會。
不過,礙於國際命名法規的命名優先原則,原生台灣的蘇鐵僅能以發現地命名為「台東蘇鐵」,也連帶產生「台灣蘇鐵」其實不生長在台灣的有趣現象。
命名的故事並未就此結束。2022年的一項研究指出,台東蘇鐵與琉球蘇鐵物種的差異範圍有高度重複,顯示兩種蘇鐵在種化過程中,有持續性的基因交流,而且是由台東往琉球的交流較強。但因琉球蘇鐵已於1782年命名,1994年才正式命名的台東蘇鐵依規定只得併入琉球蘇鐵,「台東蘇鐵」往後成為異名之一。
台東蘇鐵在學術命名上的旅程,暫時劃上句號,但它在台灣的故事仍是未完待續。它與外來害蟲白輪盾介殼蟲、本土東陞蘇鐵小灰蝶之間存在生態平衡的「矛盾三角關係」,仍有待研究人員覓得平衡方案;探究它與琉球蘇鐵跨越海洋的基因親緣之謎,或許將開啟植物傳播方式的新論述。
面對諸多紛擾,台東蘇鐵好整以暇地在陡峭岩坡和石灰岩地上生長,宛如台灣人那份不屈不撓、適應環境的貧瘠與挑戰,始終向陽而生。
掃帚、地名和驅邪:台灣海棗
在陡峭山壁上有台東蘇鐵,在嚴峻海岸氣候茁壯的則有台灣海棗。但對多數台灣人來說,「槺榔」或許才是它廣為人知的名字。
「潭頭駛牛車、中厝起大厝、林內綁掃帚」這句流傳於高雄林園鄉的順口溜,描述林園鄉三個村落各自的產業特色,其中,「林內綁掃帚」指的是林內村的槺榔掃帚產業。
是了,在塑膠普及之前,除了芒草等天然素材,另一種製作掃帚的重要原料即是槺榔。這種廣泛分布於低海拔海岸區域的植物,與農民的生活緊密相連。
當地居民會將採收的槺榔枝葉鋪在道路上曝晒,其強韌特性,讓它無懼踩踏或車輛輾壓,不僅不影響人車來往,更成為鄉村中的特有風光。
曝晒完成後,農閒時期,鄰里鄉親一同坐在庭院,用麻繩將處理後的槺榔葉,捆綁成掃帚,其質地堅韌耐用,被認為遠比竹掃把好用。除前述的林內,屏東縣萬丹鄉香社村等鄉鎮,皆曾因製作槺榔掃帚而聞名。
槺榔的好,原住民也知道。東岸花蓮的阿美族人、撒奇拉雅族人以其嫩心及果為食;噶瑪蘭族人將其纖維製作蓑衣,也不忘取葉做掃帚;西岸排灣族也有此文化。
不過,它尖硬如刺的葉,也因會刺痛經過的水牛,而被視為不利耕種的植物,遭部分農民砍除,使得峭壁、山坡或是廟宇旁邊,成為台灣海棗現今的主要天然棲地,在花東台十一線東海岸公路,就能一睹它們在峭壁上迎向海風的英姿。
作為歷經冰河考驗的台灣海棗,不僅堅毅地生存於此,也深入台灣的每個角落。例如,西岸有桃園市新屋區槺榔里、舊名槺榔庄的新竹市康樂里、雲林台西槺榔腳等多處以它為名的城鎮。
塑膠掃帚雖便利又便宜,但又稱「天地掃」的槺榔掃帚自帶的驅邪寓意,也是許多先民會在重要節慶清掃工具的首選。以槺榔掃帚「掃天煞地煞」,以期趨吉避凶;也有傳說,槺榔掃帚功力大到連神明、祖先都會被掃出門,所以大年初五迎財神後,天花板就不能清掃。
在聽得津津有味的同時,也使人感受到這些與台灣的樹,早已從一種植物,昇華成台灣文化的一部分,使其自冰河時期保存至今的基因,更添一股台灣風土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