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學的下一步(一)】專刊分享之2


◆專刊主題:書寫台灣的靈魂──「多向量」中的哀愁與重生
◆專訪時地:2024/ 7/ 26,桃園大溪「人生禪」道場
◆主辦單位:人間魚詩社
◆主 持 人:副社長,詩人石秀淨名
◆受訪作家:小說家詹明儒,真理大學前台文系主任錢鴻鈞
◆採訪撰文:主編,詩人郭瀅瀅
◆採訪攝影:攝影師郭潔渝
文學、宗教對生命的調解作用
郭瀅瀅:您為「三峽某瘋子」設定的情境讓我印象深刻,在第一章裡的第二次「嘔吐」,他選擇在眾多神明護佑且能承接、撫慰、昇華內在困境的「平安堂」,也預示了「某瘋子」最後藉由宗教途徑來自我澄清、自我復歸。您是如何看待現實生活中,文學、宗教對於多層生命矛盾的調解或療癒作用?
詹明儒:小說中,我將歷代所有不滿、仇恨、不願重新轉化且全部集中在我身上的鬼魂,透過宗教儀式一一釋放,最後藉由濟公來轉化,這是我對宗教的看法,也透過小說,讓讀者能重新自我沉澱、澄清自己內在的困境。每個宗教都有自己的價值觀、無形的「信仰向量」,雖然各有不同,但都支持生命的勇往直前,以及最終的解脫、救贖、重生。而文學對我來說,則是能夠平衡族群價值的闡釋、沉澱世代仇恨,並公平地彰顯族群的正面效益,藉以形成一個「生命共同體」,延續家國及整體人類命脈的重要途徑。換言之,這也就是我的創作理念。

台灣歷史小說家詹明儒。郭潔渝拍攝。

郭瀅瀅:您之所以會以宗教途徑來為主角及死去的人物尋求救贖,與您的個人經驗有關嗎?
詹明儒:我童年庄落離墓仔埔很近,經常看到出葬隊伍,因此對死亡並不害怕,但同時,我也看過生的過程。當時睡的是大通舖,有一次睡覺醒來,母親要我不能翻來覆去,以免壓到剛出生的弟弟。當時我才知道母親生了一個小我五歲的弟弟,我很驚訝同時也很喜悅,新生命就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但對於在墓仔埔看到的死亡,也有一點感傷;尤其我的鄰居,也是我的玩伴,在五、六歲左右就過世了。記憶中是在一個晚上,土公仔(處理童屍的師傅)就用草蓆包一包,扛去墓仔埔埋葬了,那種感覺很心酸。但也因此,迎生送死對我來說是人間常態,也認為不需要看得太悲哀,這可能是我心中有信仰的開始。
再來是,小時候的我很自卑,初中快畢業要考試時,母親帶我去廟裡拜拜、求籤,當時籤上其中一句話告訴我,努力就會有收穫。雖然實際上是否有神,我並不清楚,但回歸到自己內心,由於相信有神的存在,所以相信籤上的那句話,在拼命努力的過程中擁有信念,如願考上了師專。
對自我的追問

《大島記》與《鳶山誌》雙運作。郭潔渝拍攝。

郭瀅瀅:在《大島記:渾沌台灣》中,也感覺出您對生命的誕生、終結,懷有一種獨特的情感及悲憫。書中,您於前三章透過不同物質間的「對話」來呈現人類出現以前,您對不同生命形式與情境的想像,包含物質(如蕨類、岩石、火山灰) 對「我是誰」的自問,或對生存之地的尋求。這樣的自我質問、尋求,在您心中的意義是什麼?
詹明儒:如果這部小說,我是四十幾歲寫的,就不會是現在的模樣。而我到了六十幾歲才寫,六十幾歲對一個人的歷練來說,已經很完整了,因此小說裡含有我的文學觀、生命觀、宇宙觀。前面的章節,就如同歌仔戲、布袋戲正戲開演之前,會有一段「扮仙」,用來祝福、祈福或具有開宗明義的用意,也許和後文未必有關聯,但在結構設計上是大有相關的。我以天帝自我膨脹、撕裂,將自己分為物質與精神兩種元素,再透過流星傳遞到地球為開端。而植物的生命形態產生後,在詩歌裡「問自己是誰」,就如同人也會問自己的來源,並在發問中得出歸向。我透過這種發問預留伏筆,進而推演出「有個我」不斷發問的最終歸向。此歸向就是:「我是台灣人」。
郭瀅瀅:即使未必所有物種、所有生命形式都能被留下來,在小說裡都仍有努力尋求生存之地的過程,這是我特別感動之處。
詹明儒:這當中傳達的信念是順其自然,接受天神的安排。如果我是岩石,我爛在這片土地上,成為了泥土,但接著蕨類來了,有生命出現了。即使這個地方對我而言是「惡地」,但因為有我的犧牲而變成了「好地」,這也是我所要傳達的萬物的「感恩」情愫。
全文刊登於《人間魚詩生活誌》第十八期。未完,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