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台灣的最大黨派

1126民進黨大敗至今，大概也一個月了。綠營檢討聲浪不斷，但改進方式欠缺。綠營鄉民檢討側翼，網軍側翼檢討中央，不同派系劍指英系，英系大將則擺爛放手。媒體點名行政院長，行政院長卻巍峨不動。怪東怪西怪抖音，罵來罵去娘西皮，讓人彷彿看到了老蔣和老國民黨的幽靈。每個人都在精算自己的地位、權力、與前途；理念、政策、與方向全都淪為工具。好像政治事物與人們生活，都理所當然的為政黨服務。如此這般下去，結果是輸掉選舉，潰而不崩；但選後檢討，卻讓政黨崩了散了。連集合起來大鳴大放，拍桌互幹完還能共同為黨奮戰，這點優良傳統都不敢碰了。由是人們也逐漸從失望走向絕望，一如當年的國民黨，可能最後連個選項都不是。

人們點名抓戰犯、罵役期、窮司法、禁抖音、反黑道、砍學歷，但仔細想想，真把這些事都實現了，民進黨就能重心贏回民心嗎？腦中一萬隻草泥馬飛過。會讓人心離散的，90%都是態度與嘴臉，而不是這些具體有形的事項。就像公司裡好人才紛紛離職，或離職後爆料反撲，大部份是因為高層的態度與作風，而不是對某項具體政策或利益多少不滿而已。反之亦然，開除一個員工，很少是因為他能力不足，多半是因其工作態度惡劣。不去處理根本骨幹與態度問題，而在枝微末節上作文章，讓人們更清楚看見一群有頭有臉的大人們，那種奈米級的心眼，那些爭功諉過的惡劣態度，於是更想開除這個政黨。

許多談話節目與私下聚餐，都忙於分析那個黨將在2024勝出？那個黨將衰落？但讓我灰心的卻是，那個黨都變得差不多，都變成「星宿派」的徒眾。在金庸筆下，星宿派的特色是武功不高，但毒性很強。內鬥內行，外鬥外行。徒弟們不敢肖想黨主席，卻很敢向前輩挑戰，爭奪大師兄之位。領導人愛聽阿諛奉承，於是弟子們總是圍著老闆：「星宿老仙，法力無邊…。」那天老闆掛了，立馬轉頭向贏家靠攏，把「星宿老仙」換成別人的名號就行了，管他是啥太上老君還是無極老母！反正只要馬屁拍得好，升官發財少不了，誰管你那些思想、政策、學問？那些都叫「理論」。能巴到誰的大腿？綁定誰的手腳?弄到誰的銀子？掏空誰的口袋？佔住那個位子？那才叫「實際」。

金庸筆下的星宿派，位在遙遠的青海綠洲；但現實中的星宿派，根據地卻是無所不在的政府單位。只要當過首長或副首長的人都知道，當個幾年官，車也不會開了，錢也不會付了，電話不會接了，人話也聽不懂了。官員們總會把長官包起來，跟他說:「我們做得不錯，只是宣傳不夠。」把所有失敗與責難全都推給文宣部門。然後文宣部門又把錯誤全都推給體制外單位。體制外單位要嘛回頭點名體制內的替罪羊，要嘛推給不可抗力的災難。檢討一圈之後，成功有一千個母親，失敗就是孤兒，總有個倒楣鬼被推出午門斬首，然後其它人全都沒事了，一切都不必改變，直到整個政權被推翻。

不要以為我這是在罵民進黨。國民黨當年怎麼搞丟政權的？就是這麼自己把自己弄掛的。那句「我們做得不錯，只是宣傳不夠。」我最早聽到的是黃大洲時代的市府與黨部，再來是郝市府、柯市府，然後是民進黨的中央政府。這句話只是「星宿老仙，法力無邊。」的白話文版本。現在我只要聽到這種說詞從首長的嘴裡吐出來，心中都會暗叫不妙，這個政權(政黨)恐怕時日無多了！

更恐怖的是，即使政黨下野，這些爛習慣還是會被帶進黨部，生生不息，綿延不絕。因為長官的耳朵已經長繭了，聽慣了好話，聽不得逆耳忠言了。在落魄長官的眼中，落寞時的奉承，更像是雪中送炭；孤絕時的幫助，簡直是上帝從天上丟下來的嗎哪。那種信任，那種依賴，迅速發展成類似「母子共生」的關係，至少讓長官們覺得自己還有個「團體(Team)」，多麼的珍貴啊！

所以，台灣現今最大黨，不是「討厭民進黨」而已。真正操縱廢立的，其實是藏在各黨中的「星宿派」。他們白天站在黨立場上互幹互批，晚上到酒店可是真的交心坦白，結為莫逆，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思維，比起跟老闆和屬下的關係，他們更像一家人，有個更為相似的基因。

那麼一個領導者，要怎麼處理這些星宿派呢？這種遺傳疾病散佈之廣，遠超過感冒與奧密克絨，所以純粹拔掉一兩人，換上一兩百人，還是很難換到非星宿派弟子。真正的關鍵還是得重新塑造組織文化，制定驗證標準，尤其是後者。舉例來說，民調準不準是情報判斷的主要依據，沒有正確情報就不會產生正確戰略戰術。所以，報給長官假民調的人必須清除，民調調不準的單位需要撤換或修正，民調或預判精準的人，三顧茅蘆也得請出來放在身邊。只有請賢求賢，才能由上而下，量變變質變，逐漸清理星宿派餘孽。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很難。領導者與其領導團隊，必須有非常清楚的頭腦，力求精準的決心，才能阻絕「星宿病毒」的滋生。相反的，如果領導者不能降低「星宿病毒」的感染率，不能至少降低星宿病毒的重症率與致死率，那麼下一代領導人，不管是「世代交替」還是「世代交配」?結局都是一樣。誰上台都不會做得更好。

建議各黨大人們去多讀幾遍《諫太宗十思疏》。「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茍免而不懷仁，貌躬而不心服…。」這段話，不正是今日民進黨的寫照，且是國民黨縣市長們的警惕嗎？嗚呼！哀哉！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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