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嗜犬肉,被騙作畫乎/俞竹筠

俞竹筠

鄭板橋(名燮,1693—1766),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曾任河南範縣、山東濰縣知縣10多年。任職期間,為官清廉,關心百姓疾苦,開倉救災,有口皆碑。後因不願與貪腐官場同流合污,辭官回揚州賣畫為生。其“詩、書、畫”三絕,尤其“蘭、竹、石”著稱,為“揚州八怪”畫派之最。

晚年,他在揚州作畫,賣畫,最恨那些貪官污吏及不法鹽商勾結。有人縱然出高價,也不理會。他曾對文友說:“終日作字作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紓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賤相也。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極是不可解處。然解人於此,但笑而聽之。”

某日,東關街汪姓鹽商,請鄭板橋作畫。說是收藏,實是賄賂官府。鄭板橋一見他大腹便便,氣勢淩人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生。寒暄幾句,不予置理。汪某手指客廳牆壁上懸掛的《板橋潤格》,大聲唸道:“大幅6兩,中幅4兩,小幅2兩,條幅對聯1兩,扇子鬥方5錢……”又唸其詩 :“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鄭板橋一看,話雖是他說的,書法竟是仿造。不過,雖是贗品,仿造得逼真。只好說:“任爾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汪某臉色一沉, “汝自述潤格,明碼標價在先。我出雙倍銀子,何故不畫?”板橋撚須道:“君之所述,非吾之所好也。老朽力衰,恕不奉陪。”言罷告辭。汪某無奈,管家見主人垂頭喪氣,出謀劃策道:“老爺別急,此人愛吃狗肉,何不如此如此,賺其畫來!”汪某一聽,大喜過望。

他們派人明察暗訪,探知鄭燮暫住法淨寺,邊抄經文邊畫竹石。附近有所茅草屋,乃鄭燮與書童平日必經之道。冬至前,風雪彌漫,鄭燮踏雪尋梅。走近茅屋,聞陣陣肉香,撲鼻而入。他讓書童去探,“裏面正烹飪狗肉哩!”鄭燮一聽狗肉,饞涎欲滴。正巧,有位老者走出,笑容可掬。“老人家,狗肉賣否?”老者似曾謀面,滿臉推笑。“老大人,先嘗味道再說。”老者端上杏花村老酒,盛上一碗香噴噴的狗肉。鄭燮掏出一貫錢,放在桌上,把盞就飲。他揀出五香八角人參等調料,狼吞虎嚥。贊道:“五味調和百味香,正合老夫口味。”酒過三巡,鄭燮欲結賬,老者不要。忙說:“作畫算作酒肉錢,久聞大人畫名,祈賜畫之。”板橋一聽,頓時醒悟道:“豈能白吃?吾嗜犬肉,汝欲騙作畫乎?”老者連忙拱手作揖道:“不敢,不敢!老朽這把年紀,豈敢騙公?也是喜歡書畫而已。”板橋已有醉意,書童欲扶。板橋卻道:“當年李太白醉酒作‘清平樂’三首……”老者應聲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花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老者見鄭燮面露笑意,錯把自己認作“知音”。忙把事前準備好的筆墨紙張鋪開,讓鄭燮一揮而就。

冬去春回,板橋舊地重遊,老遠又聞到狗肉香。“莫非老者猶在?”說到曹操,曹操就到。老者笑臉相迎, “大人上次給的一貫錢,給多了,畫錢尚未算哩。”板橋收下500文道:“橋歸橋,路歸路,親兄弟,明算賬。作畫免費。”又掏出一兩銀子。興起,要書童取出文房四寶,揮毫潑墨,前後作了大中小三幅畫。

煙花三月,汪某宴客,板橋應邀。一進客廳,猛然看見牆上掛著自己作的三幅畫,有《墨竹圖》等。開始以為贗品,不知何人偽作。仔細一看,落款處有“鄭燮”印章,抬頭亦有閒章。另外,其風格筆調,確為本人所作。至此,才恍然大悟:“吾嗜犬肉,被騙作畫也。”轉念一想,“犬”乃人類朋友,受騙吃它,報應也!發誓再也不吃狗肉了。

後來,鄭燮自書:“難得糊塗”,乃自我嘲笑也。

常言道:“窮富不過三代”。汪某等不到三代,因賄賂官府,倒賣鹽引,被朝廷查辦。從此,家道中落。不肖子孫敗家子,靠典當為生,致鄭燮書畫流落民間。其中,《墨竹圖》成了某博物館鎮館之寶。而其他的“三絕”書畫,被走私到海外,在香港拍賣會上,竟然拍賣到人民幣8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