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四與我2》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 (讓我像個台灣人一樣站起來)

2020年,四二四刺蔣五十週年,原本打算到美國紐約舉行重回事件現場的紀念活動,因受武漢肺炎的影響,只能在台灣舉辦《行動者的美好年代》424事件50週年特展(詳https://424.org.tw/)。圖為當天參加者合影。前排左三起依次為鄭自才,黃文雄,王文宏及陳婉眞 。(陳婉眞提供)
2020年,四二四刺蔣五十週年,原本打算到美國紐約舉行重回事件現場的紀念活動,因受武漢肺炎的影響,只能在台灣舉辦《行動者的美好年代》424事件50週年特展(詳https://424.org.tw/)。圖為當天參加者合影。前排左三起依次為鄭自才,黃文雄,王文宏及陳婉眞 。(陳婉眞提供)

1970年4月24日,當時的行政院副院長蔣經國到紐約訪問,受到美方元首級的招待。蔣經國的訪美是由國務卿羅吉斯邀請,行程是從4月18日起共10天,4月24日中午預定到位於中央公園旁的廣場飯店(Plaza Hotel)進行一場演講。
美國如此禮遇蔣經國的原因,除了他是蔣介石的接班人之外,美國已經無法阻擋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聯合國的申請案,蔣經國此行有商議兼安撫之意。
有關聯合國的席次問題,美方幫蔣介石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中國」、蔣政權代表「台灣」,兩者同時成為聯合國會員國,遭蔣介石以「漢賊不兩立」為由拒絕。
這是導致台灣直到今天還被孤立於國際社會的起點。第二年的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將在台灣的「中華民國」立即逐出聯合國(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則趁勢聲稱台灣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土地。
說起來在大國外交的折衝下,像台灣這種小國經常是被出賣的對象。美國當時會急於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最主要目的是因為美國陷入越戰的泥淖尚難脫身;加上蘇聯早於美國,在1957年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讓美國備感威脅,因而希望在國際上進一步孤立蘇聯及其衛星國家,利用中蘇分裂,強化美國的國家安全。
特別是在1972年2月28日,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上海,和中國簽署了一項《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聯合公報》(一般通稱為《上海公報》),主要內容是:中方堅決反對任何旨在製造「一中一台」、「一個中國、兩個政府」、「兩個中國」、「台灣獨立」和鼓吹「台灣地位未定論」的活動。
公報中說,美方認識到(acknowledges)海峽兩岸所有中國人都堅持有,且只有一個中國(there is but one China),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並對這一立場不表異議(not to challenge),它重申它仍寄希望(reaffirms its interest)於由兩岸自己和平解決台灣問題,美國也承諾,隨著地區緊張局勢的緩和,將逐步減少駐台美軍設施和武裝力量。
隨後幾年間,中國加強和各國簽署建交公報,都依循類似模式,聲稱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而台灣的國際地位也益形孤立。
不過,隨著近年來中國武力擴張的野心越來越明顯,國際學者終於也有人發聲,認為聯大第2758號決議文只有承認(Recognize)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合法代表」,但沒有授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中代表中華民國,未註明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份,也未提到台灣國家地位的解決方案。

刺蔣事件中承受最大壓力的黃晴美於2018年元月過世,台灣好友幫她舉辦紀念活動,黃文雄(中立者)及鄭自才(右)均全程參加。(陳婉眞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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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蔣事件中承受最大壓力的黃晴美於2018年元月過世,台灣好友幫她舉辦紀念活動,黃文雄(中立者)及鄭自才(右)均全程參加。(陳婉眞攝)

刺蔣事件中承受最大壓力的黃晴美於2018年元月過世,台灣好友幫她舉辦紀念活動,黃文雄(中立者)及鄭自才(右)均全程參加。(陳婉眞攝)

但無論如何,從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之後,台灣成為國際孤兒,處處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也是造成今日台海危機的主因,因為中共無時無刻威嚇以武力併吞台灣。
國際情勢對台灣如此不利,相對的,蔣介石在台灣的統治地位,靠著戒嚴、黨禁、報禁….等手段,依舊堅如磐石。黃文雄把它形容為「超穩定的統治結構」,黃文雄說,刺蔣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打破蔣家這種超穩定的統治結構。
得知蔣經國訪美的行程,美國台獨聯盟內部,以及比較激進的盟員紛紛討論或暗自盤算如何向蔣經國抗議、甚至計畫刺殺蔣經國。
也因此,蔣經國那一趟的出國,從稍早的訪日到訪美,每一站都遭受到台灣獨立聯盟發起的遊行示威「歡迎」。當時由於赴美留學生漸漸增多,台獨聯盟的勢力重心逐漸從日本轉到美國,在美國的台獨聯盟盟員曾經對於蔣經國平安離開日本,沒有受到更激烈的對待,感到有點意外。
美國方面,從蔣經國甫抵美西之後,只要知道他的行程,台獨聯盟各地幹部都會安排如影隨行的示威活動。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王文宏還計畫在洛杉磯刺殺蔣經國。
王文宏事先只和台獨聯盟主席蔡同榮單線聯絡,蔡同榮要他嚴守秘密,但請他去路易斯安那(State of Louisiana)找陳榮成,結果他在路易斯安那足足等了3天,等不到陳榮成;更離譜的是,他和同伴準備長短槍等武器,到洛杉磯中國城(Chinatown)孫文紀念銅像附近的建築物屋頂上守候,準備在蔣經國前往祭拜孫文時行刺,結果竟然空等一個半小時等無人。
可惜此事只有他和蔡同榮知道,而他在2016年把這事寫成書出版時,蔡同榮已作古,無從查問:究竟是蔡同榮給了王文宏錯誤的訊息?還是另有其他原因?這事已成千古難解的謎團。(詳見王文宏化名張欽泰所著《刺蔣,鎮山——一位海外台獨運動者的行動與見聞》,前衛出版社代理發行)
刺殺事件終於在4月24日這一天將近中午時分,在紐約市蔣經國預定演講的廣場飯店前,由黃文雄替台灣人擊出那驚天動地的一槍。
黃文雄及鄭自才兩位優秀的台灣留學生,人生從此走得崎嶇坎坷,也相當程度改寫台灣近代史,蔣經國返台後除了短暫訪問越南之外,從此未曾再出國,接任總統後破天荒大量啓用台灣籍「青年才俊」,國民黨自李登輝、林洋港、連戰、吳伯雄、吳敦義以降的台籍幹部,都應該感謝黃文雄當年的那一槍。

四二四事件十一週年時,本文作者擔任美國美麗島週報總編輯,我們做了一個四二四事件專輯的專題檢討,當時黃文雄尚未現身,我們就是以"讓我像個男子漢一樣站起來"作為主標題,引用的是紐約每日新聞的頭條照片及報導。(陳婉眞提供)
四二四事件十一週年時,本文作者擔任美國美麗島週報總編輯,我們做了一個四二四事件專輯的專題檢討,當時黃文雄尚未現身,我們就是以"讓我像個男子漢一樣站起來"作為主標題,引用的是紐約每日新聞的頭條照片及報導。(陳婉眞提供)

四二四事件十一週年時,本文作者擔任美國美麗島週報總編輯,我們做了一個四二四事件專輯的專題檢討,當時黃文雄尚未現身,我們就是以"讓我像個男子漢一樣站起來"作為主標題,引用的是紐約每日新聞的頭條照片及報導。(陳婉眞提供)

這一槍也讓台灣人拒絕蔣家統治的想法,首次登上紐約時報頭版,美國各大電視台爭相報導,台獨聯盟副主席,也是後來成為知名學者的陳隆志教授在接受電視記者訪問時,則切割表示行刺是黃文雄個人行為。
48年後的2018年,我們開車經過蔣經國下榻的皮埃爾泰姬陵酒店(The Pierre, A Taj Hotel)它位在紐約市東61街,左轉馬上就是曼哈頓第五大道,往前走約兩分鐘就是廣場飯店。事件當天美方原本規劃的行程是讓蔣經國步行前去,因為下雨,臨時改為搭車前往。
廣場飯店正門口前的噴水池和小花園依舊在,景觀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當年台灣同鄉就在噴水池附近示威抗議,知情的蔡同榮開車載鄭自才到現場後,就不見踪影,鄭自才說:「聽說他跑回家,等看電視新聞。」蔡同榮對外的統一說法是,他在附近繞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停車位,因此,他並沒有出現在遊行示威現場。
黃文雄和黃晴美兄妹則假扮情侶,從廣場飯店距離中央公園較遠那一方的巷子「出場」,手槍事先放在晴美的皮包裡,到現場時晴美把槍交給哥哥,黃文雄在黃晴美過世後寫給王秋森的信中這麼說:
這幾天常常想起在Plaza Hotel 南邊的巷子和旅社亭仔腳南端交角,她從手皮包拿出槍來交給我的那一幕。她抱了我一下,抬頭看著我說:“I love you”,動作鎮定自然,臉上也看不出悲傷;只有我親她的前額時才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滴閃亮的淚珠。然後我就得轉身走了,因為CCK的車隊已經到了中央公園另一端的轉角...。

事件發生當年的黃晴美。黃文雄說他非常疼愛黃晴美這個妹妹,他會選擇去開槍行刺蔣經國,主要是因為他未婚,由他一人承擔就好。但後來事情的發展,讓黃晴美多承受了許多苦,他非常不捨。黃文雄說晴美是刺蔣案的「全面參與者」,絕對不是「背景式的存在」。(陳婉眞翻拍)
事件發生當年的黃晴美。黃文雄說他非常疼愛黃晴美這個妹妹,他會選擇去開槍行刺蔣經國,主要是因為他未婚,由他一人承擔就好。但後來事情的發展,讓黃晴美多承受了許多苦,他非常不捨。黃文雄說晴美是刺蔣案的「全面參與者」,絕對不是「背景式的存在」。(陳婉眞翻拍)

事件發生當年的黃晴美。黃文雄說他非常疼愛黃晴美這個妹妹,他會選擇去開槍行刺蔣經國,主要是因為他未婚,由他一人承擔就好。但後來事情的發展,讓黃晴美多承受了許多苦,他非常不捨。黃文雄說晴美是刺蔣案的「全面參與者」,絕對不是「背景式的存在」。(陳婉眞翻拍)

接下來就是那歷史性的一幕:蔣經國的車隊到達飯店門口,當他下車步行、即將經由旋轉門進入飯店時,黃文雄跑到飯店大門的台階前,為避免傷及無辜(也因為手槍太小),近距離舉槍射擊,卻遭門口一名機警的警察將他的手往上托,子彈射穿旋轉門玻璃上方,蔣經國逃過一刼。
另一個經典的畫面就是,當瘦小的黃文雄被人高馬大的美國警察壓制在地上時,他掙扎著想起身,對警察大喊:”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和紐約時報所寫的:”Let me stand up like a man.”不一樣。
黃文雄解釋說,他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不喜歡以“man”來通稱人類,而他事先就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及如何因應,因此才會脫口說出那句話,但紐約時報記者當時並未在現場,記者是事後聽警察描述所寫的報導,以致和事實有些出入。
我後來曾問過黃文雄,既然他們當初的設定刺蔣是個人行為,那麼,在行刺之前,他或鄭自才有沒有預留聲明稿之類的文件?黃文雄說,他以英文寫了一篇聲明稿,事先交給他的國際友人,因為他們原本說好這事只有他一人刺殺蔣經國就好,絕對不要再牽連其他人,以減少可能付出的代價,鄭自才衝出現場並非原先的計畫。但事後他沒有機會去詢問國際友人有沒有把那份英文聲明發出去。
黃文雄後來選擇棄保逃亡,從此人間蒸發,26年後才返鄉。他的母校政治大學從1927年創校到1947年的20年間,都是由蔣介石任校長,刺蔣案發生後,黃文雄的名字一度被政大除名,到了2012年5月18日,政治大學舉辦創校85周年校慶,首度頒發「傑出校友獎」,畢業於政大新聞系的黃文雄,獲頒傑出校友獎。
政大新聞系系主任林元輝表示,台灣目前的民主自由,是黃文雄等多位人權先驅革命換來的結果,獲頒首屆傑出校友當之無愧。
鄭自才的胞弟鄭自隆,也在政大廣告系任教,對於黃文雄當選傑出校友,鄭自隆肯定校方心胸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