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內兄宴會上玩手機/寒昱

寒昱

去年11月18日晚,我回到蘇北老家參加了大內兄夫婦的79歲生日宴會,見到了多年未曾相見的親友,其中包括四內兄。

晚宴上他跟我同桌,他在入席時掃視了一下同桌的人,然後只向我一個人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就坐下低頭默默地玩手機,席間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不語地玩手機,顯得灰頭土臉。

由此我聯想到很多年前他跟我們同桌吃飯時席間大部分時間也在玩手機,但情況大不相同。那時有手機的人很少,只有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人有,席間他仰著頭專心致志地玩手機,偶爾懶洋洋地用筷子夾一點兒菜,象徵性地吃一口——仿佛在表示他那麼大的老闆能陪著我們芸芸眾生吃頓飯是對我們最大的恩典呢,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咄咄逼人。

四內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初中畢業生。他上初中時學習成績很好,是班上四位學霸中的一位。如果按成績完全可以升入高中,但當時升高中要靠戶口所在的大隊推薦,兩個候選的初中畢業生中只能推薦一個,偏偏另一個是大隊支書的兒子,結果毫無懸念:大隊支書的兒子被推薦升入高中就學,四內兄回鄉務農。後來他參了軍以謀求發展和進步,在部隊養豬積極肯幹,入了黨。退伍後到鎮建築站工作,先是任繪圖員,後任副站長,長期在外地帶領工程隊施工,也算是混出個人樣來了。然而他真正發跡是在從單位跳出來當個體建築工程包工頭以後,第一年就賺了一百萬,後來多年再接再厲,賺得盆滿缽滿。

改革開放以後貧富分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有錢有勢者包二奶成了極為平常的事,身體各方面功能正常的四內兄也隨俗在工作的地方包了二奶,而且有了私生子。對此他還理直氣壯地聲稱自己是“喜新不厭舊”,似乎跟陳世美式的人物有本質的區別。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妻子得知真相後火速趕到他工作的地方想一探究竟。當她突然出現在丈夫身旁的時候,平時對她體貼入微的丈夫竟像換了一個人,視她如陌生人,不予理睬。為了維繫整個家庭,妻子選擇了隱忍。從那以後,二人雖然沒有離婚,但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勢同水火。

富有戲劇性的是,後來兩人的關係竟然恢復了正常,事情的轉機卻應歸功於一群騙子。

四內兄晚年遭遇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有人向他建議,如果想發大財可以加入某理財集團。他是一個做夢都想發大財的人,何況家有一妻一妾,分別生有一嫡一庶兩子,花錢如流水,就迫不及待地加入了那個理財集團。那些人先拿一頂烏紗帽往他頭上一套,讓他當了個幹部——做地區總代理,還讓他旗開得勝,嘗到了很大的甜頭——賺了不少錢。那種所謂的投資的特點是“大投入,高回報”,於是他集中了所有可能集中起來的資金,甚至連結髮妻子養老的錢都投進去了,孤注一擲,想大賺一筆。

他迷上了那棵新的搖錢樹,整日整夜拿著手機操作,還鼓動其他人去幹。他參加宴會時,幾乎沒有閒暇動筷子,只顧捧著手機操作(這次既不是為了顯示暴發的榮耀也不是為了掩飾落魄的窘態),滿桌的美味佳餚對他來說似乎不存在,他看到的只是想像中的金山銀山。遇到親戚朋友,其他什麼都不談,一開口就宣傳他的理財產品,鼓動人參加,然而應者寥寥。他周圍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被洗腦了,被愚弄了,唯獨他自信滿滿,反駁說他不是被洗腦了,而是想帶領大家共同致富,還振振有詞、洋洋得意地宣稱:“我這是正規的理財公司,在工商局登記過的!我在外地搞工程賺錢賺了幾十年,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賺錢!”為了理財,他向他兒子借身份證辦銀行卡,他兒子不像他那樣糊塗,拒絕借給他,他便勃然大怒,發狠說:“我弄給你看!”意思是:日後我發了大財你就無言以對了,就會來跟我套近乎要錢了!

當騙子東窗事發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從一開始那些人就在對他下套子,而他卻樂不可支地鑽進去了。儘管騙子最終落入了法網,他損失的錢卻血本無歸了,他一夜回到解放前,淪落成了一個窮光蛋。

世界上許多人都是這樣,沒有錢時灰頭土臉,一夜暴富便趾高氣揚。

錢這東西,真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