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光析：騎行開封？共產黨見不得你個性開揚！

華盛頓 —

編按: 這是吳國光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VOA。

河南鄭州大學生上萬人夜騎自行車前往鄰城開封吃湯包的舉動，在11月8日晚間參加人數據說多達20萬而形成高潮後，迅即被當局叫停，舉措包括封路和封校。校內是否還有針對學生的後續動作，目前不太清楚。但有媒體報道，這些措施引發學生反彈。在全國多地，大學生紛紛效法。西安、成都、武漢、南京都一度出現大學生自行車夜騎行動，目標為接近城市。北京有大學生騎行天津，還出現了前往天安門廣場的嘗試，警察如臨大敵，設置路障阻止。

「騎行開封」為何引起中共當局的緊張、警覺乃至強力封控？輿論有許多說法，本文則強調中國青年世代的生活方式與中共政治體制的專制邏輯在本質上的不相容。這種不相容既深且廣，總是會透過某種方式表現出來：之前在上海是萬聖節活動，如今在鄭州是騎行開封，明天還會有青年的新創意與當局的新封控。兩者之間，終會誰適應誰，誰改變誰，將是決定中國走向的大問題。

當你活得越來越像個人

過去幾十年，隨著中國引入市場化、擁抱全球化並取得長足的物質進步，多種社會變化也一直在發生。其中，我一直強調一項變化，就是年輕一代生活方式的改變。在西方教書，我發現，當我向學生們講授毛時代中國的時候，當年的那些生活現象，不僅對西方學生好似天方夜譚，就是對中國來的學生也一樣不可想像。是的，時代變了！生活在上世紀後半期的中國青少年，玩的遊戲，穿的衣服，看的電影唱的歌，衣食住行種種，與同時代的美國青少年幾乎沒有任何相同之處；那時我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上。本世紀以來，中國青少年和他們/她們在西方的同齡人，穿衣是類似的潮流，流行的是同一首歌，看的是一樣的電影，玩的都是電子遊戲，衣食住行之間可以說沒有根本的差異──這是全球化時代的一代，他們無分東方西方亞太美歐而生活在同一個星球。

在這表層的變化之下，必然有著行為與性格的改變。很明顯，較之毛時代的青年，現在的中國青年人活得越來越像個人——如果說還不是越來越像個公民的話。用學術化一些的語言來說，那就是他們在個人生活乃至社會生活的領域越來越具有個性和普世性，儘管在公共生活、政治生活中還與中國之外的同齡人有很大不同。中國社會變遷的人格表現，集中體現在青年人身上。

於是，鄭州的四個女大學生說走就走，刷卡揀起共享單車，騎上就直奔50多公里外的開封，單程幾個小時就為的是吃一頓那裡的灌湯包。這個過程中還要拍視頻，然後就把視頻發到了網上。據說這是十一月以來轟動全國的多地大學生夜騎到鄰城的直接緣起。帥吧？瀟灑吧？個性張揚吧？青春無價啊！毛時代關於人類最為美好生活的想像也達不到這個程度，而在那時的實際生活中，20歲左右的城市青年們正在車站哭著告別父母，然後被老舊的火車拉向不知何處的荒漠邊疆，每天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之餘要捧起毛主席著作，往腦子裡灌進精神垃圾和思想毒素…… 哪一種人活得更像個人？答案不言而喻。

癥結在於極權制度與人性的對立

偏偏，有一種政府不喜歡看到它治下的人活得越來越像個人，有的政黨甚至擔心和害怕人們活得像個人。自從建黨，這個黨就要求黨員無條件犧牲個性服從黨性；掌握全國政權之後，它就建立起了一套抹殺全體民眾每個人的個性的政治制度。權力它壟斷，生活形態也由它壟斷；政治定於一尊，衣食住行言談舉止也要定於一尊──這種制度的學名就叫極權主義。

往極權主義回歸，這就是當今中國當局在推動的大趨勢。這樣的趨勢，卻與中國社會幾十年來逐漸走向個性開揚的更大趨勢碰撞了！在官方箝制下的輿論中，前者鋪天蓋地；在真實的日常生活中，後者靜水流深。在中國，政治當然力量巨大，可是，作為一個大學生，當你看見官員們都穿一模一樣的夾克衫時，你願意追隨那個衣裝潮流嗎？

據報道，騎行開封的活動中並未出現對政府的抗議言行與舉動，反而有學生手持中國國旗，有時會突然唱起中國國歌，還有人高舉“祖國必須統一”的牌子。可是，這顯然並未妨礙當局下決心禁止騎乘活動並實施封控。為什麼？因為大學生以外的年輕人連退伍軍人也開始參加進來？那他們不是也一樣沒有表達對政府的抗議而可能也打起了五星級紅旗和「祖國統一」標語牌嗎？大家都知道，在中國當局對人群的自發性聚集一直保持高度警戒。可是，當退伍軍人也高喊「祖國統一」時，當局不該欣喜嗎？

在騎乘者激增至數萬人的情況下，確實會引發交通安全問題——河南地方當局正是以這方面的擔憂為由採取了封控措施。可是，在一個正常的社會，在人們可以活得像人的社會，警察不就是人們繳稅養著讓他們來維持交通秩序和公共安全的嗎？當這種群體活動出現時，警察應該是加倍努力來維持這個當口上的交通秩序和公共安全，而不該是反過來禁止人們的群體活動。

這就開始提出從「活得像個人」到「活得是公民」的問題了。把人們都封控起來，當然也就不存在秩序和安全上的擔憂了，可是，那樣狀態下的人，還能活得像個人嗎？為什麼當局不願意你活得像個人？那是因為它擔心一個活得像個人的人就不會被封控，甚至會一步步越來越要「活得是公民」。喊什麼口號沒那麼重要；一個張揚個性的社會必然是不同的人會喊不同的口號。反過來，一個極權政權見不得任何人張揚個性。那種制度與人性的對立與衝突，才是中國一切問題的根本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