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氣與十環傳奇》之前……功夫大師尚氣的誕生史：李小龍、《功夫》、與「全民有功練」的 70 年代

【文／龍貓大王通信】2021 的電影《尚氣與十環傳奇》改編自漫威漫畫，香港知名影星梁朝偉、楊紫瓊與元華演出，電影裡也有大量的中文台詞。這部電影努力地以嶄新方式呈現華人文化，而成績獲得了世界票房的肯定。而事實上，尚氣等同於功夫文化在美國的發展史，我們必須追本溯源，來看看尚氣誕生至今的 50 年歷史，才能理解，他如何成為如今的「功夫之光」。

這個故事要從 1967 年講起，一位野心勃勃、拳腳俐落的武林好手，剛剛在好萊塢闖出名堂——說是「名堂」有點誤導，因為觀眾其實並不太認識這個 27 歲的小伙子。他們認識他演出的角色「加藤」，這個日文姓氏讓觀眾誤會他的國籍。但是到底是誰飾演這位功夫犀利的日本保鏢呢？觀眾記不起這位演員的名字。同時，在那個演員只要揮出直拳，就能擊倒壞蛋的時代，加藤的「功夫」有點怪異又陌生：他像是在跳一種特殊的舞步，腳抬得跟芭蕾舞者一樣高、而移動時雙腳像踢踏舞者一般輕快。

布魯斯李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已經是武術道館館長的他，不會對美國人對詠春或少林拳的陌生感到驚訝，也不會對他們將武術拿來與舞蹈比較感到受辱——事實上他本人非常喜愛跳舞，年輕時還拿過跳舞冠軍。布魯斯覺得受限的原因，在於他飾演的影集《青蜂俠》配角加藤。他想要透過這個角色，呈現中國武術的威力與美麗，但是，對於武功仍非常陌生的美國劇組，完全不了解他的出拳節奏，而他甚至得刻意放慢出拳速度，才能讓攝影機拍下他的拳腳。

在那同時，電視上另一檔大受歡迎的影集《蝙蝠俠》裡，蝙蝠俠與羅賓的打鬥橋段充滿了狀聲詞與誇張的拳頭，這對活力雙寶緩慢地揮出拳頭，把小丑與企鵝揍得人仰馬翻，而觀眾能看到反派挨打時畫面上大大的「POW」跟「BANG」，這才是觀眾能理解的「鐵拳無敵」。

狀聲詞有很強的殺傷力：

但布魯斯李在成為演員之前，他是李小龍，3年前，他在加州長堤國際空手道錦標賽的表演單元裡，用吋勁擊飛了一個白人。他已經先警告主辦單位吋勁的威力，現場也準備了防護設施，避免被打的人摔倒——但很明顯地看得出來，現場單位並沒有太把小龍的警告當回事。畢竟李小龍的拳頭距離對手只有短短的距離……下一秒，那個手中拿著護墊的可憐傢伙，被擊退跌坐在椅子上，往後滑了好幾公尺。這才是功夫的奧妙……不需要「POW」跟「BANG」來修飾。

《青蜂俠》只給李小龍一塊小小的空間表現，但李小龍能貢獻給這世界的事物還有很多很多，不過，《青蜂俠》也只維持了兩年，在 1967 年就慘遭腰斬。懷著真功夫的李小龍繼續在好萊塢闖蕩，卻沒有獲得應得的尊重與機會，過了幾年，他在 1970 年左右失意地回到香港發展，卻發現他的香港同鄉們，熱愛他飾演的加藤。在美國發展不順的布魯斯李，在香港是發揚武術文化的李小龍。小龍回到香港與嘉禾影業簽約，開展了他人生中輝煌卻短暫的傳奇時期。

1969年小龍拍攝的未完成電影《The Silent Flute》：

60 年代差強人意的好萊塢發展經驗，據聞讓李小龍構思了一套劇本：一位少林武僧來到了美國西部荒野，他在這片土地誰也不認識，只有不會背叛他的拳腳功夫相依，但是這不妨礙武僧熱切的助人之心，他幫助被惡霸欺凌的窮苦人民、他挑戰財大勢大的土財主與牛仔們……這個故事不是空穴來風，基本上凝塑了小龍在美國影壇發展的辛酸甘苦，以及他志不能伸的鬱悶之情。而根據小龍遺孀琳達李卡德威爾（Linda Lee Cadwell）表示，華納影業偷走了小龍這個半自傳形式的創意，翻拍成了由白人影星大衛卡拉定主演的電視影集《功夫》（Kung Fu）。

《功夫》：

1972 年的影集《功夫》，成為了卡拉定的生涯代表作，若干年後，昆汀塔倫提諾要找尋一位傳奇功夫影星，成為他電影《追殺比爾》裡那個殺人於五步之內的武林魔王，他選上了大衛卡拉定。因為在 70 年代，《功夫》紅遍了全世界，連在比較熟悉武術文化的亞洲也很受歡迎。由白人觀眾熟悉的白人明星主演的《功夫》，某種程度上成為了點燃 70 年代歐美功夫潮的先鋒之一。而在 1972 年春天，李小龍在香港拍攝的電影《精武門》也上映了，1972 年成為功夫電影歷史值得紀念的一年。

《精武門》：

有著愛爾蘭血統的大衛卡拉定，從 1972 年秋天起，在《功夫》裡扮起了中美混血的少林武僧虔官昌（Kwai Chang Caine）。不到幾個月，虔官昌就成為了美國觀眾心目中的全新英雄——他甚至不用鎗，光用一根木棍就能把壞蛋打得屁滾尿流。而對漫威來說，他們也需要這樣的另類英雄刺激銷路。漫威原本預計取得《功夫》的授權，畫一套虔官昌轉戰漫威世界的連載漫畫，很可惜地（或說是很幸運地）他們沒有取得授權，沒關係，武打人人會畫，而虔官昌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中國名字。

取名自「易經」與「氣」的尚氣（Shang-chi）登場了，這位抓緊時尚潮流的中國角色，比中美混血的虔官昌更正統，他的武功也更加神奇。對於剛剛被開發新嗜好的美國觀眾來說，他們需要更多的中國功夫、與充滿東方神秘風格的異國風味，而千奇百怪的漫畫，比起影集有更大的揮灑空間——場景可以上天下海、招式可以金光四射。因為功夫潮而崛起的《尚氣》，很快就打破了類型的限制，一口氣成為了 70 年代流行文化的大雜燴。

漫威漫畫沒有取得虔官昌的授權，但他們取得了另一位知名中國角色的授權——惡貫滿盈的傅滿洲。而《尚氣》奇妙地沒有讓傅滿洲成為神功無敵的尚氣宿敵，他們想得更狗血一點：傅滿洲竟然是正義耿直的尚氣的爸爸！在正邪不兩立的公式上還要加上伊底帕斯情結！這樣還不夠，兒子要對抗父親的邪惡組織，需要一點幫手，而在 60 年代起最擅長對抗國際邪惡組織的傢伙，就是詹姆士龐德了……所以，尚氣其實還是英國情報單位 MI-6 的特務，是龐德的同事，這絕對說得過去。

李小龍來不及看到尚氣的揚眉吐氣，1973 年 7 月，他主演的最新電影《龍爭虎鬥》上映前 6 天，李小龍以 32 歲的英年溘然而逝。《龍爭虎鬥》獲得了現今幣值 3.5 億美金的驚人全球票房，也連帶推動了全球的山寨小龍風。這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走得太早，而如今人人都想成龍——其中也包括了在 1973 年 12 月首度登場的尚氣。諷刺的是，李小龍如彗星般的崛起與隕落，卻讓他曾經感嘆懷才不遇的功夫，成為了 70 年代的娛樂文化主旋律。

身為乘涼後人之一的尚氣，在 70 年代吃香喝辣，連帶帶動了師弟鐵拳（Iron fist）等等一派功夫角色登場——大家一起練功夫多好。但是，沒有永遠的流行，只有下一個流行。隨著功夫風潮在 80 年代逐漸退燒，漫威武林代言人尚氣的工作也慢慢減少，以他為主角的主連載《尚氣之拳，功夫大師》（Master of Kung Fu）在 1985 年結束；時常登場的漫畫《功夫死亡之拳》（The Deadly Hands of Kung Fu）連載在 1977 年完結，之後尚氣大多在其他角色的連載裡以配角形式助拳，他幫助其他漫威英雄的時間多了，但獨挑大樑的機會卻少了。

鐵拳與尚氣在《功夫死亡之拳》合作：

他的好爸爸傅滿洲，也在 80 年代起不再耀武揚威，這場史上最大的「辱華潮」剝削夠了，連帶尚氣也幾乎結束了正義事業。直到 2010 年，知名編劇艾德布魯貝克（Ed Brubaker）重新設定了傅滿洲的身份——原來「傅滿洲」只是一個假名……這個設定被沿用到了後來的漫威電影裡。這連帶讓尚氣的身世也起了很大的變化，他的邪惡爸爸現在叫做鄭祖（Zheng Zu）了，不過令人安心的是，爸爸還是一個壞蛋（只是比較複雜的壞蛋），因此，尚氣又有工作上門了。

進入 21 世紀，漫畫裡關於尚氣的描述，從上個世紀針對中國神秘風情的剝削手法，轉變為讓少數族群有更多表現機會。許多美籍華裔編劇與畫家，成為了創作尚氣故事的主力。連帶像是如今的電影《尚氣與十環傳奇》，從導演、編劇、剪輯、梳化、美術場景設計到演員們，有大量的華裔或亞裔人才加入，這也讓尚氣更加「接地氣」，不再只是偏離現實的剝削角色了。

如果李小龍還在，也許尚氣會更早截然不同，也許尚氣不會面對 80 年代以來的慘淡景況。小龍走得太快，功夫風潮也走得太亂，而尚氣的誕生歷史，某種程度上見證了這一段鐵拳飛腿的流行武林史，而至少值得慶幸的是，如今它有了另一個漂亮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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