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請到我老家來聽雨／胡正彬

胡正彬

我老家在淮河岸邊。

淮河秦嶺一線，是中國南北氣候的分界線，這麼說來，我老家就應該是四季最分明的地方了。

的確是，老家的春天最像春天，夏天最像夏天，秋天最像秋天，冬天也最像冬天。

這麼說吧，我老家的四季，就是季節的標本。

老家四季都下雨，每個季節的雨，都有不同的韻味。

如果你是個喜歡聽雨的人，我建議你最好是夏天來我老家，我老家夏天的雨，是四季中最好聽的。

夏天的雨，熱情奔放，擲地有聲，波瀾壯闊，斬釘截鐵，像個男人，敢愛敢恨。

夏天的雨一來，無論多強烈的暑熱，都會煙消雲散，立即涼爽如初秋了！

老家是稻鄉，夏天的主要農作物就是水稻，水稻對人類的唯一要求，就是不斷給它水喝，只要有水，不管多毒的太陽，不管多高的溫度，稻子都不怕。

如果不下雨，滿滿的一田水，不出十天，就給蒸幹了。

如果一直不下雨，本該歇夏的莊稼人，就不得閑了，只能沒明沒夜地守在河邊，給莊稼抽水了。

這家抽了那家抽，這田抽了那田抽。

車輪戰，連軸轉。

這可是費錢又費力的事。

大雨一來，就好了，什麼活也沒有了。

稻子安靜地長在田裏，媳婦們只管一天做三頓飯，孩子們隨意玩耍。

男人們，最舒服的事，就是躺在床上，伸展四肢，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舒舒服服地睡懶覺，安安生生地聽雨。

聽雨打瓦片的聲音，聽屋簷流水的聲音，聽雨打樹葉的聲音，聽雨打水面的聲音。

這時候的鄉下，安靜得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雨聲。

你若是聽力好，你甚至能聽見院子裏雨滴打在女人秀發上的聲音。

當然，這種聲音，一般人聽不見，除非，你也和我一樣敏感而多情。

我故鄉的男人們，雖然本事不大，智商也不高，但我老家的男人們，都跟我一樣，敏感而多情。

枕著雨聲入眠，枕著雨聲醒來，晚上睡，白天睡，直到把之前炎熱天欠你的瞌睡補回來為止。

醒來之後，你也別急著睜眼，若是不覺得餓，你也別問幾點了，管它幾點哩！

下雨的日子，白天跟夜晚沒什麼區別。

先深深地伸個懶腰，確認你這是醒了，然後，一點一點地的回憶你之前的美夢，不管夢有多長，你都得把他還原了。

一年四季，只有這樣的雨天，才容易做美夢，一旦做了，你一定要把它記好了，等你老了，用它們來打發時光。

等你瞌睡睡完了，疲勞消除了，精神飽滿了，你就可以走出家門，到雨中聽雨去。

在雨中聽到的雨，跟在屋裏聽到的雨聲，是不一樣的。

如果你打著傘，你聽得最真切的，是雨打傘面的聲音，如果你是戴著斗笠，你聽得最真切的，是雨打鬥笠的聲音。

如果你再勇敢點，毫無遮攔地出去，你就能聽到雨打萬物的聲音了。

雨打荷葉是一種聲音，雨打芭蕉是一種聲音，雨打樹葉是一種聲音，雨打稻葉是一種聲音，雨打花瓣是一種聲音，雨打花蕊是一種聲音。

同樣大的雨，打在不同的樹葉上，會發出不同的聲音。

如果你是一個有經驗的攏人，給你蒙上眼睛，把你帶到在一個陌生的村莊裏，只靠聲音，你就能分辨出，那一棵是柳樹，那一棵是槐樹，那一棵是泡桐，那一棵是柿子。

你周圍有多少種樹，你都能一一分辨出來。

雨打萬物的聲音，是萬物的唱和，一個有經驗的老農，在村莊裏，比一個交響樂指揮家，耳朵還靈敏。

故鄉的夏天，不管下多少天的雨，都不會惹人煩，免費的大自然交響樂，那麼和諧，那麼悅耳，怎麼會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