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人物】張潔平:活出人間的矛盾

張潔平在中國出生、香港養成,也在台灣活動,經常做不同地區的轉譯者。(鏡好聽提供)
張潔平在中國出生、香港養成,也在台灣活動,經常做不同地區的轉譯者。(鏡好聽提供)

如果不做研究者,張潔平說自己或許去當計程車司機,或者龍門客棧老闆娘,做「故事換宿」,給你一杯酒、住一晚,你就給我說一個你的人生故事來換。她說,她也許只是不甘於來這個世界一趟,只活了自己的人生。

張潔平在江蘇出生,成年後離家,輾轉在6個不同的城市生活。到香港後,被這個地方吸引,在這裡讀書、做記者、創業、寫作。在城與城之間遊走,她有著跨區域交流的身分,譬如在香港做中國的採訪、給中國媒體寫香港的故事,在台灣和香港做媒體科技創業。但即使她有機會能成為任何一個地方的本地人,她也寧可讓自己處在一個in -between的狀態,一隻腳在裡面、一隻腳在外面。她沒有甘於做一個完全的旁觀者,而是選擇行動,但也沒有耽溺於某個浪潮或者意識形態。

「這個狀態滿珍貴的。雖然你會更強烈地感受到兩邊的撕扯,但這時候如果還有一點點能力去做轉譯的工作,把牆上的磚頭拆掉兩塊,也才更有價值。」

做一個跨域者:當我們所處的世界不斷內捲

潔平回憶自己在中國成長的青春期經驗裡,處於一種很被家庭與學院保護的世界。直到到了香港,她才有機會回頭認識了所謂真正的中國,「這是一個很大的衝擊。」從充滿書、文學的離地世界,到接觸了所謂真實的世界,讓她開啟了對人、時代、歷史開啟了巨大的好奇心:「就是關於那些,我為什麼會來這個世界一趟,我為什麼會成為我,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經歷了什麼,塑造我的這個東西又是怎麼塑造我們的這個時代,這個世界又會走到何方。」

從新聞背景養成,做一個跨域者記者、寫作者,她總得很精確地感受兩地究竟在發生什麼、各自內在的溫度是什麼:「希望做一個轉譯者,但如果功課沒做好,反而會變成誤解的放大器。」也因為站在這個位置,一方便讓她強烈感覺到不同世界之間的距離已經愈來愈遠、大家愈來愈跟同溫層以外的人產生斷裂,每個世界都在內捲。要談香港或台灣議題吧,她說,或許我們可以從歷史的角度去看:「如今整個華語社會各自的歷史是很斷裂的,我們其實沒有機會把歷史放在一個『後戰爭年代』共同去審視,去看看我們雖然在很不同的位置,但相似的歷史創傷是什麼。」

「我們真的活在中國20世紀戰爭之後的陰影裡,不管是台灣、香港還是中國;兩岸目前是在一個『停火』的狀態,而非『和平』的狀態;我們說的『維持現狀』並不是積極的未來,而是我們擱置了爭議,但如果不能面對,陰影終究會再來。」

好像做記者的人就是要在現場,這個現場可以是具體的現場,也是歷史的現場。她說,她希望自己身在其中,害怕自己跟這個正在發生或身處的歷史斷裂。

張潔平認為,不管是台灣、香港還是中國,我們還活在中國20世紀戰爭之後的陰影裡。兩岸目前是在一個「停火」的狀態,而非「和平」的狀態。 (鏡好聽提供)
張潔平認為,不管是台灣、香港還是中國,我們還活在中國20世紀戰爭之後的陰影裡。兩岸目前是在一個「停火」的狀態,而非「和平」的狀態。 (鏡好聽提供)

若一段歷史即將消失:《香港來的風》的時代意義

2019年香港經歷了特別多也特別劇烈的變化,也因為這個原因,催生了更多對於港台關係、中港關係、中台關係的討論。而在內在方面,則迫切著能有一個合適的場域,讓時代的情緒可以被釋放:「這對許多香港朋友在情感上的傷害都很大,所以即使我們彼此間想談,但其實是不太敢討論香港的。我也經歷過很多聚會,一坐下來,談到香港,就是歎氣、難過、不知道該說什麼,到最後只好講黑色幽默。」

「當我不太有辦法安放那份情感,《香港來的風》Podcast就給我了一個機會,擁有一個相對正式的形式,與香港朋友們聊聊。並且,這是一個有邊界的載體,譬如它就是40分鐘的時間,所以不管是主持人或是來賓都會有些自我克制,我們會知道要去談這個議題相對有公共性的部分;即使有些情感的面向,但不會太多、不會多到壓垮我們自己。」

香港2019年來巨大的變化,讓許多朋友常常不知從何開始談香港,《香港來的風》Podcast或許給了一個相對合適的場域讓大家能好好聊聊。(鏡好聽提供)
香港2019年來巨大的變化,讓許多朋友常常不知從何開始談香港,《香港來的風》Podcast或許給了一個相對合適的場域讓大家能好好聊聊。(鏡好聽提供)

節目裡邀請了10多位港台間不同的文化人,你會聽見,他們心目中的香港都不太一樣,有時彼此間甚至是針鋒相對的,他們是如此地豐富。潔平提到,當一段歷史結束時,每個從這的歷史走出來的人,都變得很重要,每個人都扛起了這個責任:

「我相信歷史不是線性的,而是循環的;既然歷史的風陵渡口曾經出現過,它就有機會再出現第二次。」

把心目中的香港說出來,或者只是靠這個聲音節目,跟香港保持某種程度的情感連結。潔平說,她以前做記者,很少講自己的故事,也覺得自己是香港的外來人,應該退到一邊。但因為香港的上一段時間結束了,大家一起走到這裡,每個人身上的香港都很重要,自己所記得的獨特香港,也是一樣。

不甘做世間的旁觀者

對她而言,她做的這些採訪調查、這些故事,其實和她自身的生命經歷沒有那麼遠。因為不管是香港還是中國,那就是她成長經驗的一部分,或者是她父母、祖父母成長經驗的一部分:「我想探尋的東西都和社會、人比較有關;我其實很羨慕有些人會迷戀樹的學問、或者研究一種魚,或者書法,有著比較抽離的愛好,然後一生沉浸在這樣的專業裡。但我沒辦法,就是被社會本身吸引,而且這些問題攸關很多人的命運,包括我自己在內。」

與整個人類身處的世界同呼吸、共命運,潔平的所思所想所寫既滋養了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交錯複雜也回過頭滋養了她。她擔心害怕的,從來不是時代要把誰帶往哪去,而是自己若不是個夠厲害的學者,會不會做不好這個研究,會不會自己沒有足夠的積累和經歷,也怕自己做到一半就失智了,或表達能力突然下降得很厲害。

張潔平感興趣的主題,想探尋的東西,都和社會、人有關。(鏡好聽提供)
張潔平感興趣的主題,想探尋的東西,都和社會、人有關。(鏡好聽提供)

在徹底沒有聲音的地方,她會有點恐慌,她喜歡在沿街的咖啡館寫稿,人來人往,知道我們彼此經過,即使沒有任何對眼交談。她聽音樂,即使當白噪音也得是人的創作;把她徹底丟到山林大自然裡不行、太離地離世不行,不願做世間的旁觀者,總要點人間煙火氣。

張潔平特別在乎的事,都是跟人有關的事。即使是做研究時聽音樂,也不能聽大自然的聲音,她需要人的創作。她說,自己好像滿需要人間煙火氣。(鏡好聽提供)
張潔平特別在乎的事,都是跟人有關的事。即使是做研究時聽音樂,也不能聽大自然的聲音,她需要人的創作。她說,自己好像滿需要人間煙火氣。(鏡好聽提供)

「我真的對人類很感興趣,就是對這個物種有很多感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聽人的故事。我覺得如果有一些位置可以讓你流連人生百態一輩子,那挺好的。」

如果不做研究者,她說自己或許去當計程車司機,或者龍門客棧老闆娘,做「故事換宿」,給你一杯酒、住一晚,你就給我說一個你的人生故事來換。她說,她也許只是不甘於來這個世界一趟,只活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不做研究者,她說,她或許會去當計程車司機,或者龍門客棧老闆娘。(鏡好聽提供)
如果不做研究者,她說,她或許會去當計程車司機,或者龍門客棧老闆娘。(鏡好聽提供)

張潔平

記者,專欄作家,創業者,曾獲亞洲新聞及寫作獎項十數項,Google 創業獎項,研究興趣很廣,除了新聞專業,也愛人類學、歷史學、社會學,一切跟人有關的學問。鏡好聽《香港來的風》主持人,編著《香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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