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不可輕易講「看齊」

(圖/shutterstock)
(圖/shutterstock)

我與兒子一家去看房,看完後大家都發表對房子的評論。作為老爺子和最大的金主,我應該最有話語權,最有大局意識,最有資格要求看齊。但我還是強調現在的看法都不代表各自的意向和偏好,而只是對房子長短優劣的評價,等到決定要買時,再有拍板的意見。所以這麼強調,就怕有順著某個意向地說,於是遮蔽了房子的真實情況,也不能滿足和協調各自的訴求。由看房的小事聯想起前不久財政赤字的貨幣化討論,並推及更具有普遍意義的決策思路和程式。

財政研究所的專家說,財政赤字要適度貨幣化。這原本無可厚非,儘管我很不認同,只要開了國家無錢可印鈔的口子,就有步委內瑞拉後塵之虞。但是,討論就是大家說出各自的理論邏輯,就事論事,相互辯駁,以釐清哪種理論邏輯更為完善,沒有暗傷。沒曾想接下來的話語是持反對意見的人民銀行學者,說人民銀行不是「國中之國」,不是獨立的「央企」,這實際上是在強調看齊和大局意識了。

筆者無意臧否財政研究所專家,而是順著這個態度的邏輯往前推演一下可能的結果。如果有一種意見未經反覆辯駁,就因看齊而成為主導,則其中的破綻和臭蟲會執行到某個階段暴露出來了,此時勢必陷入前行困難、後退無路的尷尬。推行不了的掉頭重啟,不僅有現在運作被中斷的耗費,更有歷史回到原點的代價。但反過來,聽任大家七嘴八舌,議而不決,決而不行,也非常可能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於是需要政治充分發揮作用,綜合各種意見,做出決策。

2012年,美國有位聯邦最高法院的法官說:我的判決是最終的判決,不是因為正確而成為最終,而是因為最終所以正確。這樣的表述至少包含兩層意思,首先大法官的正確只在於他的最終,它的正確只是程式和規則的賦予,卻並不意味著別的意見都不正確,所以不需要向大法官看齊。

其次,大家接受大法官的最終判決,就是仍有不同的意見,如果意見一致了,那就不是接受,而是不謀而合了。而接受,只是遵守司法程式的大局意識的表現。若大家的認知也都以大法官的判決為準,則社會的認知就會凝固僵化,無從發展進化。反過來,如果言人人殊,各行其是,社會制度就將會面對嚴峻的挑戰。所以要保障社會的高效有序運行,必須要有規則,而不是認知的看齊。強調大局意識,就是默認沒有看齊,如果都看齊了,沒有認知差別,又何需大局意識?默認和容忍「看不齊」,就能給各種認知的發展留下足夠的空間。

回到看房買房,在決定買哪套房之前,大家都可以充分表達各自的意見和訴求,一旦到了必須做出決斷的時點,就只能以某個意見為準。但並不要求放棄別的意見,也不否認別的意見的合理性,只是在這個時點上要有付得起錢的大局意識。不要求看齊,有助於提高以後再做選擇的水平。同樣,財政與銀行的爭論,兩撥專家都可以各抒、各執己見,誰也能要求向誰看齊,然後讓決策者來綜合權衡,最後選擇哪種意見。被選擇的未必是最高明的,不被接受的也未必是錯誤的,只是在這個時點上選擇是成本最小的。如果有一方要求另一方有看齊,他實際上已經越軌,是在以專家的身分講政治的話了。

看齊甚至具有某種風險,因為決策者職責是兼顧和協調不同意見和訴求,如果大家都看齊了,那就沒有決策者什麼事了。其實人的認知不可能一致,看齊只是不說而已,這也會讓決策者在「千口一腔」的假像中,沾沾自喜地做出越來越荒謬的選擇。專家講看齊,只能違背專業邏輯,甚至良知,他們的業務水平,甚至人品都將趨於下降。反之,專家越堅持他們專業邏輯,決策者越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因為決策都在各種質疑聲中做出,他們必須謹慎,決策才能經得起檢驗,即便發生偏差,就也能及時調整,從而將損失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可見,大局意識只是遵循某種規則,並非放棄各自的觀點,看齊則需要千萬小心的。(作者為大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