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濁水溪畔的白袍典範廖萬督與陳篡地

旅居加拿大的廖純如和她的夫婿施興國最近回台，由於武漢肺炎肆虐那幾年他們幾乎足不出戶，當然也無法回台灣，這次返台除了要為總統大選投下一票之外，他們還有另一個目的：分批邀請好友到廖純如的老家參觀。
因為廖純如的父親廖萬督是白色恐怖的受難醫師，家人為此承受了許多磨難。
武漢肺炎大流行那幾年，廖純如在施興國的鼓勵與協助之下，專心整理父母親的文件照片等遺物，並委託在台灣的親友，把老家整理成為「廖萬督醫師夫婦紀念館」，可惜由於老家目前無人居住，只展出照片及一張美麗大器的古早紅眠床，想入內參觀的話，要先預約，他們可安排導覽。

廖萬督醫師夫婦紀念館內的紅眠床，可見廖家原本家境之富裕。(陳婉眞攝)

紀念館的前身是廖萬督醫師的祖父廖富淵所興建的民宅，廖富淵於1925年至1935年間擔任二崙庄庄長（今雲林縣二崙鄉，庄長約等同於今之鄉長），廖純如說，廖富淵的夫人和一般台灣女子一樣不識字，廖富淵特別蓋了這間外型看起來像學堂的房子，還聘請老師教她識字。小時候他們就在這裡度過，門口一株樹藤粗大的葡萄樹，算算至少也近百年了。
要到這處位於二崙鄉的紀念館可是有一點難度的，因為光靠Google地圖搜索竟然找不到，只好到路邊及小廟口找人詢問，想不到說到加拿大回來的，鄉民就自動接著說：「喔，萬督啊兜（家）啦，就在前面直走，在廟的斜對面就是了。」鄉民所說的廟是指廍仔昭安宮。

施興國(圖中穿藍色上衣者)與廖純如(手拿粉色提袋者)與前往參觀的好友合攝於廖萬督醫師夫婦紀念館前。(廖純如提供)

「萬督阿」，好親切的稱呼，因為有太多鄉民都曾受惠於他，而他卻足足被關了十二年。白色恐怖年代裡，昭安宮媽祖也保佑不了他啊。
廖純如常說，爸爸是全台灣第一個實施全民健保的醫師，卻因而被捕成為政治犯。因為在萬督醫師的積極籌備下，雲林偏鄉的二崙鄉衛生所早在1950年6月1日就成立。

利用這次選舉之便，北美洲台灣婦女會多人返台，特別安排參觀廖萬督醫師夫婦紀念館 。(廖純如提供)

剛開始衛生所沒有醫務設備，他就以自己家當作醫務所，為鄉民服務，他同時申請到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援助計畫（當時台灣的「中華民國」還是聯合國會員國），為兒童及鄉民治療砂眼、瘧疾、頭癬及各種傳染病，並教導民眾衛生觀念，對社區醫療全力投入。
他並成立「保健協會」，每戶鄉民每年繳交新台幣20元，就可免費看病，當時農會理事長廖清纏非常支持，藥品的購置費用由農會支付，不久，隔壁鄉鎮的西螺也跟進成立保健協會。

廖萬督醫師夫婦紀念館中展出之照片及圖說。(陳婉眞攝)

「父親設立的這個制度，可以說是台灣最早的全民健保概念，很不幸，如今享譽國際的台灣全民健保政策，在白色恐怖時期下，卻被指為實施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鐵證。」廖純如而今回憶起來依舊無限感慨。
那個年代的進步青年，幾乎全都具有社會主義思想。只是，廖萬督除了積極推行鄉民的醫療保健，讓執政者深感芒刺在背之外，另一個因素是：他們夫妻和涉入二二八事件武裝對抗的陳篡地醫師夫婦是至交好友。
廖萬督的夫人黃沓是彰化名醫黃文陶的侄女，從小住在黃文陶家中，黃文陶視如己出，並由他作主把黃沓嫁給廖萬督；黃文陶又與二水鄉的陳篡地醫師是留日同學，也是陳篡地和他夫人謝玉露的介紹人，謝玉露和黃沓則是非常要好的閨密。
而陳篡地在二戰期間被徵調到越南擔任軍醫，因而認識胡志明，並加入他的組織，協助越南獨立戰爭，日本戰敗後，他携帶一批槍械返台，二二八事變中，他參與組成「斗六治安維持會」，並統率「斗六隊」，攻打虎尾機場（今虎尾空軍基地前身）；隨後，國軍進攻斗六，發生小規模市街戰，他因不敵而率部撤往小梅（今梅山）、樟湖一帶。「小梅、樟湖之戰」後，部隊瓦解，他潛逃並藏匿在二水老家後方山區長達六年。

陳篡地在二二八事變後，家人於祖宅後方鳳梨田挖掘地道，藏匿六年。期間受牽連而被判刑共24人，圖為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判決書，前面5人均被判死刑槍決。(陳篡地侄子陳勇行提供)

陳篡地案牽連甚廣，有24人被判刑，5人被槍斃，陳篡地雖然是彰化二水人，卻在斗六行醫。他於1952年被捕，隔年獲釋，卻被迫在台北市後火車站開設診所，方便特務就近看管（形同軟禁）。陳篡地後半輩子行醫所得，都拿去照顧因他逃亡期間受牽連的親友家人。
從時間上看起來，廖萬督第一次被捕是在1952年，關了8天，因查無證據而獲釋；第二次被捕是在1953年，鄉民得知後，兩度集體陳情，結果反而越陳情判刑越重，從最初的7年加到10年、12年，家人只好拜託鄉民不要再陳情，否則可能反而因他深具群眾基礎而被判死刑。

陳篡地及謝玉露夫婦。(取自網路)

廖萬督足足被關滿刑期，直到1965年出獄。而同案涉案人遭處死刑者，高達65人，另被判有期徒刑10年者38人。
這些人幾乎全被國民黨認為是中共地下組織的黨羽。事實上他們之中有幾位的確是參加日本共產黨相關組織，陳篡地也加入日共外圍組織「戊辰會」，日共和中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組織，廖純如說，日本共產黨目前是日本的合法政黨。
我們回顧這兩位居住在濁水溪南北兩岸的廖萬督和陳篡地，兩人同樣因為理想而加入日本共產黨，同樣在家鄉、在他鄉都能貢獻一己之所長，卻同樣遭遇到國民黨外來政權無情的政治追殺，導致家破人亡。

慈林教育基金會下的慈惠獎學金，是由廖純如以父親受難的補償金捐贈，受惠對象為廖萬督母校雲林縣二崙國中,二崙國小及來惠國小在校學生。(廖純如提供)

然而，兩人的行為無論是二二八武裝抗暴，或是推行鄉間的社區醫療，都足堪成為社會表率，是一甲子前白袍醫師的典範。廖萬督的女兒廖純如在2002年領到白色恐怖不當審判補償金後，和哥哥一起把錢捐給慈林教育基金會，成立「慈惠獎學金」，持續嘉惠學子。
相形之下，這次總統選舉中除了賴清德之外，也有醫師參選的，有人卻一下自比蔣渭水，一下自比陳定南，嘴裡喊著居住正義，實際做的是購置由良田變停車場的農地，明顯養地以圖暴利。對照前輩醫師的遭遇與器度，不知他會不會為自己的言行感到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