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美國的另外一場戰爭：貨幣戰爭

1971年美國的財政部長康納利（John Connally）告訴歐盟外長，「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它是你們的問題，The US dollar is our currency, but it is your problem.」。

那一年美國總統尼克森廢除了美元與黃金掛鉤的機制。從此，美聯儲（FED）要印美鈔多少，沒有限制。據估計，現今流通於美國境外的美元超過30兆，沒有一種貨幣足以挑戰美元的強勢地位。

時隔52年，美元卻面臨挑戰，有許多國家不想再用美元，原因是美國經濟打噴嚏，世界經濟重感冒。美元讓美國在世界，暢通無阻，無往不利，但是美元也常被美國當作牟利工具或武器，導致許多開發中國家爆發金融危機，雖受其害，仍苦戀美元，存著「喜歡美元，討厭美國」心理，愛恨交加，但莫可奈何。

回顧美元歷史，在二戰前，僅是一般的貨幣，二戰後，美國透過馬歇爾計劃，提供巨額資金援助歐洲重建，大量美元流向歐洲。因而，西歐國家的銀行儲存了不少美元，甚至蘇聯也將他們的美元存款放在美國境內的銀行。這也就是所謂的歐洲美元（Eurodollar）。1971年，美國與沙烏地阿拉伯達成協議，以美元來訂價石油，稱之為石油美元（Petrodollar），連帶的大宗商品，如貴金屬、農產品也採用美元報價。1979年美中建交，美元成了中國人黑市交易最愛的貨幣，1992年蘇聯解體，盧布劇貶，大批華爾街的商人提著美元爭相前往莫斯科，搶著買下俄羅斯的國營企業，1990年代，柯林頓極力鼓吹全球化，美元版圖大幅擴充，征服了全世界。

拜全球化之賜，千禧年美元在全球各國央行外匯儲備的比率超過7成，隨後呈緩慢下滑趨勢，目前降至6成左右。改革開放前，中國1977年的進出口總額不到150億美元，占全球貿易0.6%，GDP占世界的2%。2014年人民幣占全球外匯儲備的比率不到1%。隔年，中國GDP達11兆美元，占世界的15%。儘管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將人民幣納入特別提款權（SDR）的重要貨幣，習近平意圖藉由「一帶一路」推展人民幣國際化，尷尬的是，加入「一帶一路」的國家，仍然不愛用Rmb，人民幣僅是流通於東南亞國家的區域貨幣，因此，人民幣在國際被當作外匯儲備貨幣始終維持在2%〜3%，比日圓、英鎊還低，人民幣取代美元，簡直是癡人說夢。

二戰後，美元取代英鎊，一直是世界各國央行不可或缺的儲備貨幣（圖：IMF）

美元挺立不搖，日本在1990 躍居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在2010取代日本，但是日圓和人民幣在國際貨幣市場，微不足道，1999歐元誕生，也僅是美元的小老弟，但是最近幾年，由於以及數位貨幣（digital currency）興起，去美元化（de-dollarization）的聲浪，甚囂塵上，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成氣候。

俄羅斯在2014併吞克里米亞後，遭到西方經濟制裁，2021俄烏戰爭後，西方凍結了大約六千億美元的俄羅斯海外資產，禁止俄羅斯使用環球銀行財務通訊系統（SWIFT），這個涵蓋全球的支付系統，總部設於比利時，並於布魯塞爾、阿姆斯特丹、紐約分設轉換中心（switching center），執行收發銀行間的傳輸資料，1977年開始營運，台灣在1983年加入SWIFT系統。進出口廠商皆經由此系統匯款或收款，大部份的錢經由紐約，如摩根大通銀行，被美國制裁的國家如伊朗、敘利亞，除非經由第三國的銀行，否則無法跟台灣做生意。

俄烏戰爭後，俄羅斯受到西方制裁，被踢出SWIFT系統，導致俄羅斯天然氣公司（Gazprom），外貿銀行（JSC VTB），均無法使用美元或歐元結算，經濟陷入絕境，不得不繞過美元，以盧布與中國的人民幣、印度的盧比進行交易，並且以極優惠的折扣價賣石油和天然氣，印度成了大贏家。西方不只提供大量武器援助烏克蘭，也使用美元當武器，可以這麼說，貨幣戰爭是西方對北極熊的另外一場戰爭。

2014年中國持有4兆美元的債券，如今降至8594億美元，俄羅斯幾乎出清了美債，遍體鱗傷，苦無出路，使得俄羅斯成了「去美元化」的主力推手，許多親中俄的亞非國家也紛紛警覺到使用美元的「政治風險」，悄悄的減少美元儲備或減持美債，轉買黃金，加速了去美元化運動。普丁的資深經濟顧問葛拉茲也夫（Sergei Glazyev）遂倡議金磚五國發行金本位的貨幣。

有關金磚五國推出自己的貨幣，傳言已久，似乎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然而 根據西方媒體7 月初的報導，金磚五國在8月22至24日於南非約堡舉行的高峰會，已敲定將這項計劃正式列入議題，展開執行計劃。早在6 月 2 日，金磚國家外長以及來自 12 個國家的代表，在南非開普敦舉行會議，討論如何擺脫「美元帝國主義/ Dollar Imperialism」並建立自己的貨幣體系。有意思的是，地點選在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

本屆的金磚五國高峰會，也將討論擴大組織。據報導，有意加入的國家多達19國，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這兩大數一數二的產油國，可望今年加入。已提出申請的國家如下：

阿爾及利亞Algeria ( 2022)
阿根庭Argentina ( 2022)
巴林Bahrain（2022）
孟加拉Bangladesh ( 2023)
白俄羅斯Belarus (2023)
埃及Egypt ( 2023)
衣索匹亞Ethiopia ( 2023)
印尼Indonesia[2023]
伊朗Iran ( 2022)
阿拉伯Saudi Arabia（2022）
阿聯酋國United Arab Emirates（ 2023）

其他還有大批亞非拉丁美洲的國家，排隊候補，諸如土耳其、墨西哥、尼加拉瓜、委內瑞拉、哈薩克、敘利亞、巴基斯坦、泰國等等。如果，真的有那麼多國家有意加入金磚國集團，那麼未來世界很可能是BRICS Vs G7 的棋局。

金磚國家人口約32億，佔世界人口40%，GDP總值約26兆美元，與美國差不多。實力雖然比不上G7，但是金磚國集團擁有豐富的能源、礦物以及穀物。1992年，金磚國家的GDP佔世界GDP的比率為16.45%，過了30年，如下表所示，BRICS 則以31.67% 超越了G7的 30.31%。如果金磚國集團擴大，無疑的，未來BRICS與G7的差距會拉大，原因是G7集團普遍有人口下降、老化的問題，而BRICS則無此困擾。

金磚國的GDP不如G7，但PPP已逐漸超越G7，2028年差距可能擴大。（圖：作者取自網路）

若以名目GDP計算，2023年G7的GDP預估總值仍遙遙領先金磚五國。但是扣除匯率因素，若以購買力平價（PPP/purchasing power parity）計算，G7的GDP總值46兆美元，PPP則為52.4 兆美元，反觀金磚五國，GDP總值27.7兆美元，PPP 則為56兆美元，對比之下，BRICS超過G7（參閱下圖）。不過，這僅是預估而已，全球正面臨氣候危機，水深火熱，美歐經濟下滑，步入蕭條，中國則是水淹北京城，汽車水裡浮，商店空無人，帝國將崩乎？大蕭條即將來臨？唯一比較有希望的是印度，無衰退之虞，今年的GDP估計是3.7 兆美元，PPP則高達13兆美元，印度被認為是最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採用美元估算經濟實力，由於匯率因素，並不準確，由上表可看出GDP與PPP的差距。（圖：IMF）

貨幣等同於一國的地緣政治實力！1821年英國採用金本位制，普魯士原採銀本位，後來改為金本位，直到1947年，英鎊仍佔全球外匯存底87% 。1944年7月44個國家的代表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布雷頓森林舉行會議，協議35美元兌換1盎斯黃金，謂之布雷頓森林協定（Bretton Woods Agreement），當時美國的黃金存量佔世界的4分之3。美國勞工統計局將通膨率列入計算，1944年1美元的購買力相當於2023年的17.34美元，換句話說，美元79年來貶值了94%。若以黃金供需估算美國的消費物價指數（CPI），從1774年迄今，通膨率是3000.2%。

（圖：美國勞工統計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自古以來，黃金始終被人類認為是真正的錢，美國聯準會可以啟動印鈔機不斷印出百元美鈔，但無法印黃金。FED印百元美鈔的成本僅幾分錢，但台灣廠商要提供3000元台幣的貨品，美國光靠鑄幣收益（seigniorage）即可獲取巨大利益。

據報導，中國人民銀行7月又買進23噸黃金，持有量達2,137噸。不過，根據GoldMoney 網站的估計，全球的黃金總量為191,584噸，金磚五國的黃金儲存量5452噸，美國8133噸，GoldMoney認為官方數據不可靠，照他們的估計，俄羅斯的金儲存量約12,000噸，中國則約23,000噸，單單中俄兩國即足以推動金磚國貨幣計劃。

金磚五國的黃金持有量，以俄羅斯最多，南非最少，但這只是官方數據。（圖：作者截自網路）

有50年投資經歷，同時也是財金作家瑞卡得（J. Rickards）看衰美元，看好金磚國擬推出的貨幣。像美元、歐元這種沒有實物支撐，憑空印出來的紙幣，除了政府信用保證外，到底價值何在？拜登政府大撒幣，華爾街則利用easy money玩金錢遊戲。糟糕的是，美國聯邦債務已達31.4兆美元，加上今年6月提高債務上限，又增加了1.2兆美元，債務是GDP的131%，雷根時代僅30%。一方面債台高築，另一方面FED又不斷調高利息，令人匪夷所思，是要救聯邦政府的財政？還是救美元？問題是，聯邦政府破產，誰來保證美元的價值？

瑞卡得臆測，金磚國集團推出的貨幣可能命名為BRIC，以8克黃金兌換1 BRIC作為基準，1盎司相當於28.3495公克，倒算回來，8 g= 0.28 oz，如果一盎司金價2000美元乘以0.28，1 BRIC=560 USD。至於金磚國集團要採用多少黃金作為幣值依據，不管是幾克，買BRIC等於投資黃金。

金磚國集團要發行新貨幣，必須成立一家新銀行，並設計一套類似SWIFT的支付系統，由成員國的中央銀行提供黃金存款作為資金，黃金持有量顯示在金磚央行的資產負債表上，名目為「金磚黃金/Brics Gold」，並訂出金磚國1個貨幣單位代表幾克實物黃金。

金磚央行可以發放以黃金計價的貸款給成員國的進出口商，成員國的銀行以及持有黃金的法人可跟金磚國央行簽訂信貸契約，將黃金轉入金磚央行，依期限收取利息。此外，一般的投資者也可以從市場上購買黃金存入金磚國的銀行或指定託管人，開立帳戶，享有利息支付。

金磚貨幣當然可以作為金磚國及其貿易夥伴的交易媒介，只要雙方均願意使用金磚貨幣報價、支付，交易模式跟使用美元或歐元，並無不同。那麼，金磚貨幣作為國際貿易的新媒介以及貨幣市場的一種新商品，未來會產生什麼影響？根據米塞斯學院（Mises Institute）的分析，可能會有下列效應：

(1) 黃金需求將急劇上升，不僅以美元、歐元計價的黃金，即使金磚成員以本國貨幣計價的黃金也會大幅上揚。
(2) 金價的上漲將導致官方法定貨幣（fiat currencies），不管是美元或金磚國貨幣，均呈現貶值效應，以法定貨幣定價的商品價格飆升，從而削弱了所有法定貨幣的購買力。
(3) 金磚國將積累足夠黃金儲備，以便讓自己推行的貨幣營運並努力達成貿易順差，經由「貨幣轉換」而成為贏家，沒有製造業，消費品仰賴進口的國家，如美國，將因貿易逆差淪為輸家。

金磚貨幣是否能跟美元抗衡，佔一席之地？取決於它能否符合四項條件：交易媒介、記帳單位、儲存價值、幅員（domain/貨幣延伸之區域）。它必須具有可兌換性、流動性（liquidity）以及公信力，才能吸引個人、企業和政府採用此貨幣。若不具備這些條件，金磚貨幣無法流通於世界。

金錢改變世界的遊戲規則，金磚國集團欲藉由發行自己的貨幣，真能顛覆西方主宰的金融秩序？誠然，在金磚國集團還未正式推出貨幣前，去論斷美元的未來，或唱衰美元，言之過早。美元也不是省油的燈，FED與華爾街會卯勁全力捍衛美元的地位，而金磚國集團能否攻破美元城堡？則是未知數。

金磚國集團要搞垮美元帝國，談何容易？中俄的金融戰略或許在於發展一個可供選擇的替代性貨幣，削弱美元的絕對優勢地位，進而擴大地緣政治的影響力，這大概也是金磚國集團的共識。因此，未來國際金融市場將呈美元、歐元、金磚貨幣，三足鼎立的新局面，美元霸主地位將受到挑戰，這場戰爭攸關美國國力的興衰以及全球經濟版圖的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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