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南韓女權作家》洪承銀與她的兩個情人 揭開多重開放式關係的面紗

南韓女性主義作家洪承銀進入多邊戀愛關係將近9年,曾與兩位戀人經營三人同居生活。人們可能對她的感情世界充滿遐想,然而她表示,三人同住一屋簷下的生活出奇地「正常」。

洪承銀(홍승은)先後認識宇宙及性別酷兒知敏兩名伴侶,開啟以她為V字形頂點的多重/開放關係。在將一對一愛情關係訂為預設值的世界裡,三人一起出遊訂房、尋租房子、出門逛街等各種日常時刻裡,經常面臨說明「三個人是什麼關係」的尷尬時刻。

她將雞飛狗跳的三人同居日常寫進《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書裡,光是書名就觸動了婚姻和一對一關係的禁忌。但她說,這不是為了提倡多邊戀,而是為被邊緣化的存在書寫。她指出,在通姦除罪化的南韓,多邊戀關係不僅未被主流社會理解,還遭受了汙名化和排斥,知敏因多邊戀者身分遭到教會學校無限期停學。

除了面對外界異樣的眼光,三人關係內部也時常颳起情緒風暴。改變傳統單一伴侶關係中常見的佔有心態,克服忌妒與愧疚感,努力讓關係維繫在彼此都感到舒適自在的範圍,是他們需要共同面對與溝通的課題。

根據字典,「多邊戀」(Polyamory)是一種開放而誠實的多重親密關係模式,在該模式中,所有相關方同意、知情,並允許對方與多個伴侶建立浪漫或性關係。洪承銀解釋,最重要的是「非獨佔」的心態和「隨時願意對話、更新共識」。這意味著不將伴侶視為獨屬於自己,持續與伴侶溝通和協商,根據彼此需求不斷調整和更新關係的條件和規範。

即使不是多邊戀者,也可以從中學到,比起對伴侶的特權和控制,更應重視關係的品質。以愛為名的佔有慾有時會導致親密暴力,包括肢體暴力、精神暴力和跟蹤騷擾。洪承銀強調,傾聽、開放溝通、檢查自己的情緒狀態,以及在感到壓力或不適時進行自我反思和與伴侶分享,都是維繫健康關係的關鍵要素。

維繫三人感情,就像經營兩人感情一樣?

翻開《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可以發現作者與兩位戀人的生活與任何同居關係並無二致,三人之間的愛跟兩人之愛一樣要靠努力維持。作者與戀人同居仍重視個人空間;有時抱怨家務分配,有時也會觀察書櫃陳列以了解對方閱讀品味;在同居周年,他們拍攝了全家福,幸福洋溢的照片裡有她和2名伴侶及4隻寵物狗。

問洪承銀,她認為愛是什麼?許多人面對一個戀人就應接不暇,她是怎麼做到同時愛兩個人?「我認為愛不僅是心意,而是勞動與協商;愛不是完成式,而是進行式動詞。」她回答,愛是為了解對方需要什麼,並盡力去做,「宇宙和知敏對我來說都是特別而感激的存在。正因為我們依然在為彼此付出勞動,彼此照顧,所以在這般不懈怠的愛中,我繼續擁有愛的力量。」

<cite>南韓女性主義作家、《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作者洪承銀與她的兩名伴侶、寵物一起拍攝全家福。(洪承銀提供)</cite>
南韓女性主義作家、《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作者洪承銀與她的兩名伴侶、寵物一起拍攝全家福。(洪承銀提供)

在洪承銀看來,無論是單一伴侶關係、多邊戀,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人際關係,有效維繫這些關係的關鍵在於傾聽彼此的需求。「每個人在關係中的位置和角色都是不可忽視的。」她解釋,若每個人都具備一定的獨立生活能力,關係中的協商可以更加平等,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有完全的自立基礎,在這種情況下,傾聽彼此的故事和需求成為維持關係的有效方法。

那麼,如何在溝通之前辨別自己在關係中的舒適感呢?洪承銀坦言:「我仍然不確定自己和宇宙、知敏是否一直保持『自由和舒適』的關係。感到舒適的標準可能非常模糊,有時我渴望更多自由,有時又希望被束縛。」她的處理方式是,當感到壓力或不適時,她會先將感受寫下來,然後與伴侶分享。

述說環節凸顯出「維護開放且誠實的溝通環境」有多重要。洪承銀認為,即使是難以啟齒的話題,也必須勇敢地說出來。「無論是多麼『不舒服』的話,都應該做好準備,隨時聽取和分享,這樣才能避免隱瞞,也不需要獨自承受或積累委屈。」

她指出,三年前,知敏因重視個人空間而搬出去,這一決定是經過充分討論的結果。每個人都有不願聽的話題,但「對話的可行性」非常重要,「先聽取,再慢慢討論。通過這樣反覆的過程,最終會形成可以達成共識的氛圍。」

「還有,不要把所有幻想和期待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她解釋,人與人之間可能在某些方面合拍,而在其他方面不合,「所以重要的是,與不同的人建立不同的關係,分享生活的不同方面,而不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個人身上。即使不是戀愛或婚姻,我們也應該記住可以在多樣的愛中依賴彼此。」

愛,不僅限於戀人之間,也存在於家人、朋友、飼主與寵物等不同關係之間。她說:「也許人們應該擴大建立關係的範圍,形成更大的相互支持網絡,進而擴大『我們』的概念。」

<cite>游擊文化《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立體書封。(游擊文化提供)</cite>
游擊文化《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立體書封。(游擊文化提供)

一起讀惡評的夜晚

2019年左右,洪承銀決定將這段非典型同居經驗寫進書裡。隔年,《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在南韓出版,一天之內就收到4652條網路惡評,大部分都是對當事人的性騷擾和性批評。

很多人或許想問,他們哪裡來的勇氣?出書公開感情生活也是三人都點頭答應的。洪承銀說:「我們經歷一段激烈對話和學習,由於多邊戀歷史背景主要集中在歐美,宇宙負責翻譯資料讓我們閱讀。」

書中,有一章節描述了三人一起讀惡評的夜晚。當看見輿論質疑他們何必把三人同居故事搬上檯面,知敏及宇宙表示,這正是為了挑戰人們對多邊戀的狹隘想像,並證明人們既有的觀念並非永遠正確。

洪承銀指出,雖然以異性戀一對一關係為主軸的文本眾多,但關於多邊戀的書籍卻非常稀少。她表示:「我真心希望這本書能幫助擴展讀者對愛情和關係的理解,也希望社會能夠看到並尊重所有被邊緣化的關係。」

她補充道,儘管受到一些批評,但這本書是她最受歡迎的作品。過去四年來,她收到了許多出乎意料的反響。例如,一些讀者表示這本書促使他們重新思考夫妻間如何互相尊重地生活,「我們還受邀與50多名青少年討論關係的多樣性和溝通共識,並與教師、心理諮詢師等專業人士探討更多有關多邊戀的議題。」

<cite>南韓女性主義作家、《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作者洪承銀與她的兩名伴侶對青少年分享如何經營感情關係。(洪承銀提供)</cite>
南韓女性主義作家、《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作者洪承銀與她的兩名伴侶對青少年分享如何經營感情關係。(洪承銀提供)

《我和兩個戀人住一起》6月在台灣出版。小說家劉芷妤也在推薦序中寫道,這本書的價值不在於扭轉任何人的保守思維,而在於提供一扇窗,為不同觀念的讀者帶來收穫、除魅或是開眼界。

洪承銀對台灣讀者表示:「感謝您聆聽我周圍小世界中的故事。『因為有你,我才存在』,我很高興能夠通過書籍和訪談與台灣的讀者見面。希望大家能夠在各自的位置上,以N種存在、N種愛自由地生活。也許有一天,我能實現在書上親自簽名的願望。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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