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公視史詩級鉅作 「聽海湧」道盡臺灣人認同顛盪命運

編按:數百年來,台灣這座島嶼命運顛盪,近百年來更是陷入認同混亂的命運之中,先是日本人殖民,爾後中華民國政府接管;二戰時期,受日本徵召前往南洋婆羅洲戰場的百名台籍青年命運,照映了千萬名台灣人民認同的困境。8月17日,公視上映的台灣史鉅作《聽海湧》,用一場婆羅洲大屠殺懸案,帶觀眾走入台灣人自我認同的歷史難題。

1945年中山堂(台北公會堂)舉行台灣地區受降典禮,台灣人在想什麼?圖/翻攝維基百科

二戰懸疑劇集《聽海湧》已於17日播出2集,迅速引起巨大迴響。首兩集全台觀眾總觸及人數達40.39萬人。文化部長李遠在看完首兩集後在臉書上寫下「我彷彿聽到附近海湧聲,告訴我們下一波台灣影視新潮浪已然來臨」「 它探討了一個被台灣人遺忘的歷史時代和人,也呈現了一個具有普世價值及深刻人性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這部作品不論在編、導、演、音效、美術、攝影各方面,都具備非常高水準。」「如果因為有某部影視作品的橫空出世,提醒大家,一個全新的世代和時代即將,或是已經來臨。」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藍適齊博士在觀後寫下作為歷史的研究者,能夠看到自己關心的這一段二戰歷史,以及其中被長期遺忘忽略的歷史人物,以戲劇的方式呈現在螢幕上、讓廣大的觀眾能夠更認識這一段歷史,真的非常的感動。

長期關注二戰時在東南亞台灣人相關議題、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研究員兼所長鍾淑敏說《聽海湧》「以悲憫與同情的角度,以最嚴謹的求知、求真的心,以最豐富的想像力描繪了那個時代『台灣人日本兵』的悲喜與困境。我真以這群年輕人為榮,也期待所有關心戰爭與和平,以及台灣的過去與未來的人共同觀賞。」

《聽海湧》首播,引起影視業、學界的重大關注,該劇是近幾年來少數把時代劇處理成懸疑片的精緻作品。《聽海湧》描述,昭和17年(1942年),日本從殖民地台灣大量徵召台籍青年前往婆羅洲,替日軍監看戰爭中捕獲的盟軍戰俘;這些台籍戰俘監視員們,捲入了一場冷血屠殺,被盟軍檢察官指控犯下「虐待戰俘」的罪行。從三個自高雄(台語:打狗Tá-káu)出生的台籍日本兵投入南洋執行戰爭任務的視角出發,有著三兄弟彼此依偎的親情,他們因為性格及赴戰場需求不同,而在戰場上發展出了不同命運。

熱愛政治、歷史的孫介珩,更注重將人道關懷注入二戰後每個人的生命選擇。圖/公視提供

終戰那一天 台灣人在想什麼?
誰才是屠殺者?戰場上「誰」是對的?《聽海湧》全劇命題,環繞著小人物各自生命選擇下,被時代碾壓的不同省思,還有同樣講著台語,卻出現中國人對上「日本人/台灣兵」的情境。新生代導演孫介珩由於熱愛歷史,又攻讀政治所,對大時代下台灣人的處境感觸良多,尤其8月15日是日本宣布終戰79年,孫介珩回看「終戰那一天」1945年中山堂(台北公會堂)舉行台灣地區受降典禮的那張照片時,「我很好奇那幾個面目模糊的台灣人在想什麼。」

「短時間內政權交替,他們到底是開心還難過?」持續深挖,孫介珩才驚訝發現,有一群被日軍派去婆羅洲的台灣戰俘監視員,在二戰結束以後遭到審判:「那時候沒有人管你是日本人還是台灣人,你只是一個罪犯,什麼人都不是。」

接受《民報》專訪時,孫介珩說,自己到日本時,曾在靖國神社歷史資料中,看到台籍日本兵寫給家人的信「這些信他們的家人最終有收到嗎?」就像他在讀到婆羅洲的台籍日本兵故事,甚至是台灣歷史課本上的寥寥數語,或者被選擇不被寫入。

比起戰爭中政治大框架的是非,孫介珩更重視歷史事件中每一個個人背後的命運故事,交織融合後,才會成就一段歷史。把這樣的胸懷放進《聽海湧》當中。

赴婆羅洲台籍日本兵計173名,其中11名被判死刑,終戰那天仍無所悉將被拋棄。圖/公視提供

作家李展平在《前進婆羅洲-臺籍戰俘監視員》一書中記錄,二戰後期,部分台灣的子弟,在皇民化的宣傳及經濟因素的考量下,紛紛投入參加皇民奉公會招考的「戰俘監視員」,遠渡南洋執行長官命令,日軍於二戰失利後,盟軍對所謂的日本戰犯以及台籍日本兵,作出BC級戰犯的審判(註:B 級屬戰爭罪,於戰爭期間對敵國民眾的犯罪、C 級屬違反人道罪),被判刑的台籍日本兵計173名,其中11名被判死刑、皆為戰俘營的監視員,餘被判15年以下的徒刑,分別關在南洋各地集中營。

台籍日本兵 殖民國一腳踢開 
這些戰俘監視員,後來陸續移押至東京巢鴨監獄統一監禁,於1952年舊金山和談後,陸續被釋放,然而這些監視員,之後卻面臨到身份認同危機,由於日方宣佈台灣人喪失日本國籍,戰犯歸屬中華民國籍,接收的國民政府態度消極,認為他們對祖國認同及忠誠度有問題,並因228事件後加深其誤解,返台後被加強監管,常面臨到警總的跟蹤與監視,生活不寧,或被歧視,多半過著艱苦的生活。

孫介珩說,台籍戰俘是特別的,因為終戰那一天(1945年8月15日)他們都還在海外作戰,知道終戰時馬上被送進法庭接受審判,戰俘們真正的終戰日到來,其實「被」命運延後了好多年,而他們每一個人的結局可能是被關、返鄉、或者被遺忘。

有些人被關了10年才送回台灣,回台灣後在國民黨高壓統治下也不能提起,做為以日本兵被審判的台籍戰犯,身分是相當敏感的,「所以我們真的很好奇他們發生了什麼」。也想透過《聽海湧》這個故事,填補戰俘認同的這段空白。孫介珩說,其實這些主角的命運,最終會讓人感到「台灣人認同的困難在於『不是你說自己是誰就可以說自己是誰。』」

第一集引發熱議的片段,是日籍軍官指揮台籍日本兵代為向出身福建國民政府官員做台語翻譯,台籍日本兵被罵「日本狗」。圖/公視提供

母語遭剝奪 台灣命運難自決
台籍戰俘的命運,就是台灣命運的縮影。就像生在戰時的前總統李登輝曾在2007年〈 新時代台灣人:我的「脫古改新」〉演講稿中提到:「台灣數百年來,都是被外來的政權所統治。日本人統治的時候,學生在學校講台灣話,就被罰在操場上跪;在終戰後,也一樣要受到處罰。我深深體悟到台灣人的悲哀,台灣人沒辦法努力走自己的路,開創自己的命運。日本時代如此,戰後的國民黨政權時代,仍然沒有改變。」

李登輝的感嘆,一如《聽海湧》第一集中出現的衝突場景,被俘到婆羅洲的軍人當中,出現了和主角三兄弟一樣的漢人面孔,講著台語,來自福建的國民部隊軍官對台籍日本兵破口大罵「日本狗」;三兄弟平常以台語交談,但執勤時必須說日語,爾後的命運,則是被迫說北京話,近百年來台灣人甚至失去選擇自己母語的機會。

8月17日將在公視頻道播映的《聽海湧》不僅赴婆羅洲取景,全劇以高雄為主要拍攝地,背景音樂是高雄市立交響樂團首度投入電視製播配樂,全劇共五集,由公視出品,高雄人、三餘創投聯合出品,看不見電影工作室與回甘映像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