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台灣第一位公開出櫃的同志議員

(德國之聲中文網) 台灣在2019年將同性婚姻合法化，是亞洲第一，在這個浪潮之中，也有同志參政的呼聲。苗博雅是台灣社會民主黨籍台北市議員，也是台灣第一位公開出櫃的同志議員。德國之聲請她帶我們了解，在後同婚時代的台灣，一位同志政治人物會遇到哪一些困難和挑戰。

德國之聲：自妳從政以來，台灣社會對同志的看法有何改變？

苗博雅：我覺得台灣正逐步在改變當中，畢竟人們對同志的觀感確實會因為接觸而變得不一樣。過去同志還只是電視上、新聞上或者書上的一個名詞的時候，很多人因為陌生而產生不了解、產生恐懼。可是我覺得，隨著時間推進，從我小時候到現在，大眾媒體及文化裡同志的形象在改變，越來越多出櫃的同志公眾人物也降低了許多民眾對同志的恐懼。

而且很重要的是，我們的《性別平等教育法》在推行的過程中讓很多的小朋友、青少年在他們對世界的認知還在形成的階段當中就可以消除他們對LGBT的恐懼，對於各種不一樣的人，大家都會越來越包容，因為理解而不會有害怕。

德國之聲：身為同志政治人物，參政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苗博雅：我覺得最大挑戰是在於大家都會聚焦在這個身份上，比如說我們剛出來的時候，會帶著很多的議題，希望大家一起來討論，比如說關於勞工權益或族群議題等等。可是好像一開始所有人首先看到的都是你的同志身份，所以你的議題就會只剩下同性婚姻或是性別平等。但其實除了這個之外，我們還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很多想要跟大家溝通的事情， 所以其實最大的一個挑戰是要如何開始讓選民意識到說，這個政治人物在意的除了性別議題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面向是我也想要邀請大家一起來關注、一起來努力的，這其實是我從政的過程中，我覺得最需要花力氣去突破的地方。

德國之聲：同志參政對於台灣政治的影響？

苗博雅：我在市議會裡面的經驗正好就說明了為什麼同志政治人物是重要的。因為台灣的文化裡，「見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你可以看到過去台北市議會裡面有一些記錄，比如說有一些議員，他來問政的時候曾經發表一些對同志很不友善的言論或是刻板印象 ，有些甚至就是歧視言論。可是在我們進來議會後，他們當著我的面，完全沒有任何一次這樣的發言。我覺得，有一個同志在這個空間裡面，是一個很標志性的改變，因為這會讓所有的人意識到說，我不能再這樣了，因為我們要展現出人對人之間最基本的一個尊重。

就像台灣早期在推行的女性參政、隨著政壇裡面的女性政治人物越來越多、像是我們台北市女性議員的比例一直在提高，過去那種在政壇裡面讓女性感到被排斥或是對女性不友善的氛圍確實一直在遞減。我相信在同志這個身份上面也是一樣，如果今天有一個同志候選人在這個會議廳裡面，那你要再講出什麼樣對於同志不尊重甚至歧視的言論就會變得比較困難，因為你會知道有一個你的同事在看你，有一個你的同事也在這裡。當你說什麼侮辱 了所有的同志的話的時候，表示你同時也在羞辱你這個同事。

我相信在政壇裡同志政治人物應該比現在我們所知道的更多，所以我一直都鼓勵大家，如果可以的話，勇敢的說出來，或者是適時的讓社會大眾知道，原來我們政壇、我們這個行業裡面有這麼多優秀的人物原來都是同志，那我相信這會進一步帶領我們的社會再走得更快一點。

德國之聲：希望自己在政壇扮演什麼角色？

苗博雅：因為我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地方議員，不可能扮演太重要角色，但是我自己給我現階段的一個使命，是我需要證明某一種有別於傳統的政治模式是可以成功的，包括我在競選當中，也有一些很關心我們、支持我們的長輩跟我說，妳是不是形象弄得女性化一點，這樣是不是大家會覺得妳比較不奇怪、可以吸引更多選票呢？ 但對我來說， 我出來競選要證明的是用新的方式也可以選的上，所以如果我改變了，我自己去服從、去屈從於一些非常主流的價值觀因而當選的話、那麼我的當選對於同質性的人來說，並不是鼓勵，而是再一次打擊，告訴他們說，妳一定要變成別人期待的樣子， 才可以在政壇有發展。

所以包括不管是我個人的形象，或者是說在我們競選的過程當中，我們非常堅持不去做任何的請客吃飯，或者是說地方派系的妥協等等，我們就是采用所謂跟民眾之間一對一的見面、一對一的接觸，然後用最草根的方式去競選，那我們選上了，所以我們可以有一個自信跟大家說，以後像我們這樣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沒有參加大政黨的年輕人用這樣的方式、還是有機會成功的。

以現在來講，我第一屆已經做了3年，我一直關心的議題也都是一些跟我們的價值有關的，比較廣泛性的議題。我在做議員的這段時間裡，我從來沒有銷過任何一張罰單、我沒有喬過任何一個病床、我沒有關說過任何一個人事安排，就是這種非常傳統的服務案件我們通通不做，如果我們可以用這樣的問政風格連任的話，一個很重要的標志是告訴所有政壇上的人以及有志要參政的青年，走這個路線還是可以再次受到選民的肯定。我覺得比較主軸的是在台灣的政治文化當中，我們可以告訴大家有一條新的路是可以走的，我希望用我自己的經驗來證明這條新的路可以走得通。

德國之聲：台灣2016年以來小黨參政的發展到今天看來不是這麼順利。前方似乎險阻重重？

苗博雅：這當然是險阻重重了，因為它如果是康莊大道的話，那麼每一個人都搶著走了，還輪得到我們來走嗎？可是這個險阻重重某種程度上是台灣需要的。我一直認為台灣需要第二個本土政黨來跟第一個本土政黨民進黨做良性的競爭。因為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台灣的本土政黨民主進步黨跟中國國民黨在做最主要的民主競爭，所以每4年一次的定期改選在其他國家是 一個再普通正常不過的民主機制，可是在台灣每4年一次的國家元首改選好像都變成是我們這個國家的亡國之戰，這對於一個國家的民主深化其實是不利的，因為你會一直纏繞在唯一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台灣要如何繼續保護我們自己的獨立自主。 所以其他我們在乎的不管是內政的也好、經濟的也好，其他路線的辯論就會變成次要的。

所以我一直覺得長期而言，台灣的政治體制要改良，有一個很重要的點是我們必須要讓台灣的政治競爭變成是兩個本土的政黨在做競爭，而這兩個本土政黨對於國家的認同是一致的，就是這兩個本土政黨都一致認為台灣應該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我們不要跟任何其他的國家合併 ，我們不要被併吞，OK，這兩個有共識了，我們就不需要繼續糾結在這裡，往下辯論更多其他的題目，所以打造第二個本土政黨一直是一個很重要的功課。目前兩個主要政黨已深根在現有的這個競爭結構當中，而且我們的選舉制度對於小黨是極端不利的，但是這件事情(發展第二本土政黨)還是必須要有人去做。 我認為這也是台灣的政治文化中，應該要有人努力去扮演的一個角色。所以縱使困難還是要走。

德國之聲：從政的終極目標 ？

苗博雅：我還沒有想到。對我來說，我個人的生涯其實從來沒有什麼規劃，但是我不是規劃說我30歲的時候參與選舉怎樣，從來沒有規劃過。很多時候，生涯的轉變都是偶然，那只是我認為在我們主張的價值理念上有一個很重要的指南針，就是我們希望台灣成為一個美好的國家，所以我們關切的議題不管是勞工權益或者是說性別平等，或是說台灣的主權議題都是要往這個目標去前進的。我們在政壇當中，如果我們所做的工作對於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美好的國家是有幫助的，那我們來做。如果有一天，我參與政治已經沒有辦法再協助達成這個目標了，那也許就是我應該去做別的工作的時候。

*LGBT指的是Lesbian女同志、Gay男同志、Bisexual雙性戀、Transgender跨性別。一般還會以LGBT+代表更多性少數族群。「同志」一詞在華人世界廣泛使用為LGBT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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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采訪記者: 鄒宗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