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藝修復 在歷史痕跡上爬行

巧手救國寶 文物修復轉乾坤(3)(中央社記者鄭景雯台北25日電)曾開過私人修復室的故宮器物修復師林永欽,34歲才踏入修復這行,學習路程很坎坷。對他而言,修復的最大樂趣,是能從修復過程,看到文物的細節,學習過去的工藝技法。

「修復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細心」,在故宮登錄保存處工作的助理研究員林永欽,盯著桌面上零落著斷裂的木片,邊說邊想像著它們被拼湊起來的樣貌。

木片原本是用來裝「乾隆御筆詩經圖」的紫檀木匣,從1948年故宮文物南遷來台後,這紫檀木匣就沒被修復過,直到它被選中要在今年底的展覽亮相,才送到器物修護室「進廠維修」。

穿上白袍、戴上手套和口罩,被譽為「文物醫生」的修復師,工作時的行頭、配備還真的和醫生沒兩樣。修復室也像手術間,氣氛總是謹慎而嚴肅的。

林永欽領著中央社記者進入修復室,第一件事情就要先填資料,「來,寫上名字、進出時間。」一步一驟都要嚴謹,半點也不能出差錯。

畢盡這裡是塊「重地」,要進來修復室是不容易的。有人終其一生在故宮工作,卻從沒踏進修復室半步,非修復人員,進出、採訪得事先簽核,一關一關地簽呈,經過故宮院長核准後才能進入。

要進入修復室,得先在無塵黏墊上踏個兩三下,「這樣才不會把灰塵帶進來」,林永欽熟練地介紹工作環境,牆上掛有修復流程,室內必須恆濕恆溫,「這裡都有紅外線偵測,只要有異狀會立刻通報。」

除了林永欽,和台灣前輩畫家同名同姓的修復師陳澄波也在修復室裡,他和林永欽一樣,盯著桌面,準備要修復那個裝置「乾隆御筆詩經圖」的紫檀木匣。

乾隆4年至10年間,以真體、草書、篆書、隸書親筆抄寫「詩經」305篇,寫完再請宮廷畫師依據南宋馬和之的「毛師圖」,繪畫和文字相仿的圖,之後再裝訂成冊,每5冊用長、寬各50公分、高24公分的木匣裝成一函,耗時6年完成共30冊,再花一年時間裝幀,放進6函木匣。

圖書文獻處副研究員許媛婷表示,從木匣使用上等的紫檀木,就能推測乾隆對這套書的重視。不過也因為紫檀木堅固,文物運送途中,只有木匣受損,讓書籍幾乎是完好的狀態。

眼前這堆斷裂不成型的木片,彷彿在完成護送書籍到台灣的使命後,癱軟在桌,林永欽說,「修木匣不難,最難的是6函木匣的木片全部混在一起,要花時間一一分類。」

修復的過程有如在歷史痕跡上爬行,在裂痕上找尋當時工匠製作的記號,這對林永欽來說是最興奮的時刻,「能找到當時留下的製作想法,從細節看到過去工匠留下的痕跡,這都好有趣。」

林永欽也是修復後才發現,這6函木匣表面上看起來是用紫檀木,但當年或許為了省錢,木匣內部卻是用楠木,「這些都是修復過程中才會發現」

林永欽喜歡從修復中找尋過往的工藝技法,「你看,這個木匣表面是用燙蠟技術,把蠟熔了之後再淋到木頭表面,之後再用熨斗高溫把蠟烤進去」,這項技術怎麼做,林永欽還在不停實驗。

然而在林永欽念五專時,可能無法想像多年後自己會對做實驗這麼感興趣。

他在單純又保守的鹿港小鎮長大,五專選填志願時,心裡想的是商業設計,卻在爸爸「民主式」的建議下,半推半就的念了機械材料工程,念了5年依舊沒興趣,畢業後在敦南誠品書店工作,那時誠品藝文空間展覽的掛畫,經常是林永欽一個人搞定。

「那時候很簡單,皮尺拉起來,在牆的兩頭各釘一個釘子,就是視覺中心線了」,林永欽說,撤展時要把釘子拆下來,還要把釘子戳出的洞補回去,想起來「原來那時候就在做修復啊。」

離開誠品到民間美術公司,好不容易做了他喜歡的設計工作,但工作幾年下來呈現「透支」狀態,1997年參加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舉辦的民間藝術「鹿港施鎮洋木雕傳習計劃」,拜木雕工藝師施鎮洋為師,從零學起。

學成後林永欽已經34歲,又考上國立台南藝術學院古物維護研究所木質組,一念又是4年。「我算是比較坎坷,34歲才真正踏入修復這一行。」38歲那年,林永欽和同班同學的太太一起畢業,兩人在草屯開了間修復工作室,專門接美術館、博物館的委外修復案。

私人修復室設備不比博物館條件好,某次修復一尊天使雕像得用到丙酮,「每天吸,吸兩個小時就快掛了」,林永欽的太太覺得當修復師太辛苦,「不懂這個領域的人不會尊敬你」,2012年剛好故宮修復師開缺,林永欽現在進來5年,已經快成為最資深的器物修復師。

外界總好奇修復師這行能賺多少?林永欽笑笑地說,「做這行就是興趣,賺不了大錢啦」,進了故宮,就不能以私人名義私下接案,問他修復室叫什麼名字?林永欽一臉正經地說,「我的修復室叫『靜觀(關)』」,聽起來蠻有意境,接著解釋,「就是靜靜的關起來」,大笑之後發現,看似文靜的修復師也挺幽默。

採訪時間超出預期,受限於門禁及安管,林永欽看了看時鐘說,「在這棟大樓工作,晚上6時一定要下班」,一旁公共事務室的員工聽了好羨慕,直呼「修復師還有缺嗎?」林永欽笑了笑,「那得看你的手巧不巧」。106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