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一屍到底》 雙重刺激與感動

一部名不見經傳的電影，沒卡司沒得獎也沒高級製作，上映後卻靠著口耳相傳變成最夯的時尚（可能有人會覺得是「一窩蜂，趕流行」），每次出現這類電影，總是最讓人興奮的時刻。今年過了大半年，終於又出現了一部這樣的電影，就是這週最火紅的日本喪屍片《一屍到底》。

我們的電影觀眾面對這部片，大都展現高度自制，堅守原則絕不爆雷；但既然這片已經上映一週，或許可以透露一點線索。這部片的中心，是一部37分鐘，一鏡到底的恐怖短片。一鏡到底，嗯……很炫，情節是說一個劇組在一個很爛的廢棄屋拍一部喪屍片，但是導演覺得演員演得很假，讓他很傷腦筋。沒想到這拍攝地真的有喪屍出沒，導演也很賤，他將計就計，讓演員去跟真的喪屍正面大對決，然後拍下演員最真實的恐懼。

這構想相當不錯，但是37分鐘的一鏡到底卻越看越不對勁，畫面中會出現些不相干的動作，或者奇怪的對白，不合邏輯的鋪陳，突兀的節奏，而身為主角的導演，一下子跑不見了，一下子又跑回來了，假鬼假怪的，不知道在搞什麼……

這37分鐘其實並沒有很難看，剛看完直覺會把它歸類成「爛片」。但是仔細分析，這不可思議的37分鐘，並非一般「靠片」（cult film）的「too bad to be good」，因為那些「爛」的地方，好似有一份奇怪的嚴肅感，一種不知所以然的魅力與幽默，不大像真正的白癡拍出來的。不過，畢竟還是拍得有夠「爛」，於是就看到網路有人拿這部片跟《台北物語》相比，拜託……可不可以不要每次出現不大對勁的電影就說像《台北物語》，全世界沒有一部電影像《台北物語》好不好……（劇透結束）

接下來的劇情，就在解釋為什麼這37分鐘是怎麼變成的，同時也證明了，這37分鐘不但不爛，反而是一份對形式絕對完美的要求，以及電影熱情的結晶。誠如片名《一屍到底》（日文原名：攝影機不要停）所示，「長鏡頭」是個重要的關鍵字。長鏡頭原是自然主義電影美學的實踐，也是「藝術電影」最愛耍的伎倆。長鏡頭到後來漸漸脫離原本的美學呈現，漸漸轉變成「炫技」，尤其是比長鏡頭更誇張的「一鏡到底」。

近幾年出現一些一鏡到底或超級長鏡頭的電影，除了《路邊野餐》，其他都不好看；我相信一個美學形式（例如長鏡頭）的運用，一定得有脈絡，得和內涵相配合，否則就是炫技，或無聊。而《一屍到底》，神奇的把長鏡頭的奧義，延伸出一個另類，讓人拍案叫絕的境地。

這部片的另一個關鍵字是「直播」。直播沒什麼了不起，每天都有幾萬個人在做。但是戲劇／電視劇的直播，則非常罕見。在電視的初期，影集／連續劇經常是即時直播，表示演員必須牢記台詞，走位，因為只有一個機會，只能演一次不會重來。如果演出／直播時出了狀況，那就很好玩了，厲害的演員就會用即興演出來補救，或者將錯就錯，或者，或許…..你也可以利用現場直播的機會把劇本改成你要的樣子，雖然可能會被fire掉，但是目的已達，不能重來。

有時候現場直播時出錯，演員的各種反應反而更有趣。例如提姆波頓數年前的作品《黑影家族》（Dark Shadows）就改編自1960年代的同名電視劇，此劇在播出時也是現場直播，可以想見當時一定出一堆錯，忘詞、走錯位、點沒cue到。這些精彩的「NG」（和一般電影的NG不一樣喔）被集結成了一片DVD，讓大家可以反覆回味這些精采的錯誤，以及他們修正錯誤的方法。這片DVD，也是我的珍貴收藏之一。

所以長鏡頭（一鏡到底）和直播，都是刺激得不得了的東西，你得努力維持長鏡頭的美學完整，但是，只有一次機會。《一屍到底》的37分鐘，就是一鏡到底＋直播，雙重刺激。所以，這37分鐘當中的那些「爛」，都是整個劇組努力要完成這神聖的一鏡到底，完成這沒有妥協餘地的美學目的所做的努力。這珍貴的37分鐘不但不爛，根本是完美無瑕。（我好像講太多了）。片中的劇組，每個人都有性格、生理、明星光環、或成長過程的麻煩或缺點，但是在這場雙重刺激的過程，他們都努力克服自身障礙，為了這又爛又完美的「一鏡到底」奮鬥再奮鬥，超級勵志的說。

《一屍到底》還有很多厲害之處，但基本上，這部片讚美長鏡頭的美學絕對性，讚美直播的古老影劇儀式。喪屍／直播今天大肆充斥，有時不免覺得了無新意，神奇的《一屍到底》用一個簡單到不行的概念，馬上讓這兩個東西脫胎換骨，變得好看得不得了。連最後的勵志溫馨，也就是日本電影那一套陳腔濫調.....也變得一點也不陳腔濫調了。人類的想像力，真是個奇妙的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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