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血觀音》 虛情假意裝菩薩

楊雅喆愛拍騙子。《囧男孩》有騙子1、2號,《女朋友。男朋友》自討苦吃、自欺欺人。《血觀音》當然也不是觀音。觀音可曾說「我是為你好」?

獲選本屆金馬影展開幕片,《血觀音》自首映後被推為燒腦神作,其實複雜縝密的劇本,背後是官商勾結炒地皮,帶來一場地方勢力的滅門血案,進而衝擊中央政府及政治選情。一舉入圍本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等7項大獎,由惠英紅、吳可熙、文淇主演,她們在片中是台灣南部地方上小有名氣、美色手腕兼備的棠氏家族,僅有3名女性成員的棠家,平日經營古董買賣,背地裡卻是在政商權貴間搭橋鋪路的白手套。眼下棠夫人(惠英紅飾)正密謀推動一椿價值高達30億的土地開發案,豈料計畫生變,媒體揭露當地農會非法超貸給議員、建商甚至院長級高官的醜聞後,一場滅門血案於焉爆發……

《血觀音》中,惠英紅(左起)、吳可熙、文淇分別飾演棠夫人、棠寧、棠真。(双喜提供)
《血觀音》中,惠英紅(左起)、吳可熙、文淇分別飾演棠夫人、棠寧、棠真。(双喜提供)

從官夫人開畫展、吃buffet,居然鬧到政黨輪替、動搖國本,是《血觀音》在劇本上的佈局。在過度泛政治化的台灣,片中幾乎每起事件都驚人地皆有所「本」,但影片風格卻一反政治生態的陽剛草根,而以官場檯面下胭脂紅粉的女人們當主角。不拍跟蹤、勒贖、凶殺,拍的是珠寶、畫展、KTV、雨中牽手跳舞,擺明是凶殺的結構性共犯,一群瀕臨崩潰邊緣的女人,哭著說:「什麼是人樣?」裝模作樣又不像人樣,可以說是「坎普」化了(camp,又稱「敢曝」、「露淫」)。照桑塔格的說法,坎普就是加上引號:棠夫人根本不是一個母親,是「母親」;好比說,《血觀音》不是觀音,是「女陰」,當然加了引號就不是字面所指器官的女陰,卻可視作一種對陰性特質的「感性」上的延伸,甚至是膜拜:女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只是女人了。

若說《血觀音》有何特別?除了題材上的挑戰外,就是這種(坎普)趣味的去嚴肅化。相較於「大佛普拉斯」,兩者不是黑白或彩色的差別,美學無分高下,而在於《血觀音》做活了諷刺,刻意把女人拉到官場文化的舞台上當主角,三綱五常都知道,姊妹渾身來作戲。誇張造作,美學高於道德,比如冥婚,諷刺高於悲劇。

此外,如同《女朋友。男朋友》在學運背景下,刻劃三個青梅竹馬「性別認同」上的不安。如何成為一家人?《血觀音》在官商勾結炒地皮之下,其實棠家3個女人正在鬧家變,政治算盤打到家裡,調教女兒不惜當作官場利益輸送的「工具」,嘴上重要的愛,卻只是相互利用。楊雅喆鏡頭下的世道人間充滿謊言,權力與愛混為一談,但同樣能讓人走火入魔。

《血觀音》中,陳莎莉(左)與惠英紅的權力關係巧妙翻轉。(双喜提供)
《血觀音》中,陳莎莉(左)與惠英紅的權力關係巧妙翻轉。(双喜提供)

《血觀音》美學風格陰柔,電影就在一處日據時代殖民地風情的房子裡,上演階級、偷窺、情欲的各種角力操縱、暗度陳倉。那個人前搞學運,人後吸手指的感官風情很快就跑出來了,從器物場景到演員演出都有誇張的「表演性」,凡事有兩面,表裡不一,看場合翻臉。推敲精鍊的對白,加上一群出色女演員的整體演出,包括配角陳莎莉、王月、溫貞菱、大久保麻梨子和陳珮騏,加上柯佳嬿,他們耍官腔、裝清白、鬥後台、弄花樣,語言腔調挾帶階級與文化,操著粵語的將軍夫人和操著日語的議員夫人,都混進台灣政治生態。不過圍繞在惠英紅、吳可熙和文淇三代的表演最具可看性:惠英紅手腕高明、霸氣到底,角色起伏深刻又帶魔性,是今年影后大熱門;文淇刁鑽多變,導演甚至給了這個小女孩一場戲、兩套台詞的寶貴機會。

這部電影大多數的角色都是揭露本性(的醜陋),唯有文淇飾演的棠真,尚待考驗。所以全片主觀視角應是文淇飾演的棠真,觀眾將目睹她的成型和轉變。《血觀音》可以視作棠夫人傳授棠真如何與上流社會應對進退做買賣的教育,這是一場學藝與品味的菁英教育,卻也是一場失敗的情感教育。比如那場夫人教棠真畫畫,那一筆筆朱墨就像一道道源自內力的狠,映襯著結尾棠夫人的看淡,即使無對白,影像細節仍相當一貫而仔細。

年僅14歲的文淇飾演棠真,開場就偷窺姊姊棠寧做愛而面不改色。(双喜提供)
年僅14歲的文淇飾演棠真,開場就偷窺姊姊棠寧做愛而面不改色。(双喜提供)

值得一提的是,眼看一群紅顏已老的女人們,花枝招展地(為男人)展開生死鬥的同時,年僅14歲的文淇飾演棠真,開場就偷窺姊姊棠寧做愛(竟面不改色)。當觀眾在想「真真有多色」的時候,棠真沒有感官歡愉,沒有女體美色可賣弄的棠家人如何呼風喚雨呢?這個外貌「雌雄同體」的棠真,是用什麼角度看著閨蜜翩翩,以及她和Marco之間的感情?「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其實這裡也諷刺。也許我們以為《血觀音》以性別做挑戰的同時,棠真這個角色其實是楊雅喆延續作者美學,意欲篡改異性戀文化思考的政治官場,作酷兒的「歪讀」(queering)。棠真不同於夫人或棠寧,她的陰性情欲不會為男人看淡,男人作用在她身上唯有性暴力。(指向一個泛政治化下泛性化時代的終結)。超諷刺。

回歸正題,全片確實有很多意在言外,需要動腦的戲。比如棠寧拿著一尊觀音給開發科小官員,她說:「棠府出去的東西不可能是假貨。」,賤價廉讓,意在疏通。觀眾很快明白,出入棠府的人都是人頭,多是假貨。電影插入多段國寶級談唱大師楊秀卿的「隨片講評」,有人會說取材時事,是藍色蜘蛛網,《血觀音》就像一張情與慾、真與幻糾結的網,不過插入談唱在形式上的存在意義,就在迫使觀眾抽離,不要較真;論及官場,取材政治社會事件,情意不在警世(在走火入魔),楊秀卿那桃紅柳綠、裝神弄鬼的氣氛,更像唱一場封神演義,通俗與神魔之精氣(妖氣)才是看點,只見楊秀卿如置身陰曹,《血觀音》是人禍,許多動物只是人精。

人精,老於世故。《血觀音》世故得過份,挑明給上流觀眾看,一群鳳凰中竟然混進了一隻野鷄,只見野鷄機關算盡、上位拔群後,傾囊相授要拉拔小聰明當鳳凰,怎知遇上了騙子,終究逃不出「公主命,丫鬟身」的宿命悲劇。最後一提,吳可熙飾演的棠寧,夾在一老一少中間,既要交代劇情,還要犧牲色相,可惜未獲金馬獎提名,從戲份演出到日後宣傳,都是一場學習「成全」的歷練。此外,楊雅喆的原始概念其實很毒辣,但同樣如前所述,諷刺大於悲劇,《血觀音》就憑著「諷刺」把通俗劇扳高一個檔次,無論悲劇喜劇,故事到尾,野鷄獨行世道,沒有人能笑到最後,也沒人能哭,因為沒有愛,就沒有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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