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創傷到新生:走進迎接朝鮮脫北者的韓國統一院

距離韓國首都首爾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在一個充滿叢林山丘和稻田的鄉村,有一個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建築群。

這座俯瞰著周邊鄉村的多層建築群,周圍圍上了高牆和有警衛守護的門。這個地方與世隔絕、安全而又隱秘。

既是培訓基地,又是醫療設施,也是再教育中心,這裏是朝鮮脫北者抵達韓國之後被送去逗留三個月的地方。

它的名稱是「統一院」(Hanawon),全稱為「朝鮮離脫住民定著支援事務所」(Settlement Support Centre for North Korean Refugees)。

近年,通過艱難的旅途逃往韓國的朝鮮人數量大幅下降,他們冒著被捕就有可能處死的風險逃亡,以擺脫貧困和壓制。

十來年前,每年大約有3000朝鮮人抵達韓國。之後那些年,這個數字下降到了約1000人,然後在新冠疫情期間,隨著朝鮮關閉邊境,又降至不到100人。

儘管如此,韓國還是重申,不僅要繼續開放統一院,而且還要對設施進行擴大。

首爾政府認為,隨著朝鮮方面放寬新冠疫情的管控措施,會有更多的朝鮮人能夠逃出來。那樣的話,統一院就將再次滿員。

韓國統一部長權寧世表示,韓國需要凖備好迎接這些新來者。

「我們不要將脫北者視為異類,而要把他們看作是來自北方家鄉的鄰居,」他說。

那些樹籬、鮮花和修剪整齊的樹木在周一的夏日陽光下令統一院顯得很受歡迎,韓國政府在這一天難得地讓記者參觀設施的內部。

我們參觀了一個培訓中心,那裏為脫北者提供了22門課程,包括美髮、美容、烘焙和服裝製作等等。

一個房間被布置成了一個美甲店,脫北者在這裏學習精細的美甲手藝。他們使用模型手來練習塗甲、上光和修整。

這裏還散發著烘焙的香氣,那是從隔壁的烹飪課裏飄過來的。

其他課程旨在幫助朝鮮人適應這個國家的生活,這裏的科技比他們的國家要領先數十年。

其中一個教室被布置成一個賣高科技產品的小商店。平板電腦、智能手機和電腦擺放在展台上。

另一座建築的地板看起來則像一家現代醫院。那裏有一個小病房,有診室,還有穿白袍的醫生走來走去。

這裏不僅要照顧這些朝鮮人身體上的需要,許多人來到這裏時還帶有嚴重的心理問題,需要緊急協助。

全振勇醫生是一名在統一院工作過的精神科醫生。他聽設施裏的朝鮮人講述過一些可怕的創傷經歷。

他說,他們必須應對逃亡帶來的壓力,還有在到達韓國之前都有可能被捕遣返的持續恐懼。

很多人難以克服內疚感,他們將親人留在朝鮮,可能再也不能相見。

一些人在韓國遭受偏見,於是選擇隱瞞自己來自朝鮮的事實。

「我的一位患者曾在一家餐館吃午飯,當時電視上正播放朝鮮發射導彈的新聞,」全醫生說。

「他感到非常不適,就快快地吃完離開了餐廳。他擔心人們如果知道他來自朝鮮會怎麼想。」

用圍欄圍起來的設施內,有一個職業培訓中心。
用圍欄圍起來的設施內,有一個職業培訓中心。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現在在統一院的三名女性脫北者透露了她們正在努力克服著怎樣的困難。

她們害怕透露姓名,僅以A、B和C來指代。其中一名女子還躲在一個屏障後面與我們對話。

三人都是先逃到了中國,然後再抵達韓國。她們在中國的生活比在朝鮮好,但仍然充滿焦慮和危險。

B女士說她沒能獲得中國的身份證,意味著她無法去醫院,無法辦理銀行卡,甚至也不能乘坐火車。

C女士表示,她的工資只有中國工人的一半,因為她的處境令她無力爭取更多。

她們還講述了,中國越來越緊密的監控網絡迫使她們到韓國去尋求庇護。

「當我決定叛逃時,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是孤身一人,」A女士說,「但是後來我在中國生了一個孩子,這才意識到我沒有合法身份。」

三位女性都談到了她們對未來的希望——以及憂慮。其中一人還說,她甚至擔心交稅的問題。

有一個了解她們處境的人,是金成慧。她十多年前從統一院畢業出來,現在經營著自己的生意,生產一種在朝鮮很受歡迎的米酒。

在朝鮮,金女士曾被告知,韓國人一開始會歡迎她,然後她就會被虐待和殺害。

「直到我從統一院畢業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安全了,」她說。

金女士說,真正的教育在離開統一院之後才開始。

「對於所有脫北者來說,在外面的第一個晚上都是難忘的。終於來到韓國令我鬆一口氣。我抱著女兒開始哭泣——不是因為我傷心或者孤獨,而是因為我們活了下來,」這位現年49歲的女士說。

金女士記得,在外面的最初幾個星期,那些韓國的志願者是如何善待她和幫助她適應新生活的。

她走進新家的時候,他們就在那裏迎接她,還帶她去看周圍的商店,還幫她付了第一趟出租車的費用。她仍然與其中一些人保持著聯繫。

那些仍然身在統一院裏的人,會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