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法軸心能否「讓歐洲再次偉大」？

作者：黎蝸藤

川普的外交思維（假設他的想法能算成一種思維的話）是復古到19世紀的「極端現實主義」。

簡單説來就是「美國至上」，「一切以錢衡量」；包括盟國在内的其他國家的利益，只能往後站；至於歐巴馬竭力主張的「全球利益」、「人類的共同價值觀」，更是等而下之。

無獨有偶，美國以前指責俄國總統普京「回到十九世紀的政治」，難怪川普與普京惺惺相惜。

川普第一次出訪歐洲參加北約峰會與G7峰會，全程與歐洲國家格格不入。

川普向歐洲各國「追討」北約軍費開支，認爲歐洲各國都欠美國錢，卻不顧根據2014年達成的協議，歐洲直到2024年才需要把軍費開支提高到GDP的2%。

川普認爲美國保護歐洲「不合算」，卻罔顧北約成立以來唯一一次協同作戰，就是歐洲國家幫美國攻打阿富汗。

川普一反從北約成立開始每個美國總統都承諾支持北約第五條的集體防衛義務的傳統，破天荒地在北約峰會演講中對此只字不提。

在G7峰會上，川普即不肯承諾對難民的國際義務，也不肯在氣候問題上與其他六國一起發表支持《巴黎協議》的聲明，回國之後還直接宣佈退出《巴黎協議》。

川普的歐洲之行正式宣告歐巴馬時代以來美歐蜜月的結束。難怪德國總理梅克爾公開宣佈：脫歐後的英國以及川普政權下的美國，已經不是可以信賴的對象，歐洲安全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但歐洲是否擁有足夠的力量呢？

若再過幾年回頭看，今年五月法國總統馬克宏上台，可能是對歷史進程影響重大的標志性事件。

它首先終止了歐洲右翼奪權。從去年英國脫歐到川普上臺，「民粹主義」的右翼能否「攻陷歐洲」成爲輿論關注的焦點。無論英國、川普甚至普京都希望歐洲向右走，瓦解歐盟。奧地利與荷蘭，民粹派都以極小的差距失敗。

法國是歐洲大國，在西歐國家中穆斯林比例最高（7.5%，2010數據，歐盟中僅低於東歐的保加利亞），又是近年來遭受恐怖主義襲擊最嚴重的歐洲國家之一，「全球化+多元化」的路綫備受挑戰。法國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對整個歐洲影響重大。馬克宏對勒潘大比數的決定性勝利，阻止了歐洲向右轉的風潮。

馬克宏還是一位年輕而堅定的領袖。

北約峰會中，馬克宏與川普的握手成為網絡上的熱點視頻。川普習慣在握手中「先聲奪人」，震懾對方，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已經領教過。與安倍形成鮮明對比，馬克宏在漫長的握手中一直用力對抗川普，沒讓川普占上風。

在川普宣佈退出《巴黎協議》後，馬克宏在首次的英語演講中，對川普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誓言「讓我們的星球再次偉大」（Make our planet great again），更加彰顯了對抗川普的勇氣。

歐洲的兩位領袖，梅克爾與馬克宏，在對抗川普的立場上達成一致，穩住德法軸心，對歐洲意義重大。在歐盟發展史上，德法軸心（Franco-German Axis）一直是歐盟的中流砥柱。（聯邦）德國與法國在二戰後，「一笑泯恩仇」。1951年，聯合意大利與三個低地國家建立歐洲煤鋼共同體，並逐步發展出歐共體與歐盟。

德法兩國極為互補。德國是歐洲整體實力最強大的國家。它的GDP名列世界第四，也是近年來歐洲中極少數經濟持續穩健增長的國家；借助強勁的實體製造業，德國一直是出口大國，是名副其實的歐洲經濟發動機。

德國財政穩健，在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中，全靠德國「泵水」，才能避免歐元崩盤。但德國在政治與軍事上有無法彌補的缺點。德國發動過二戰，在軍事發展上始終有顧慮，領土上尚有密集的美軍基地，也無法擺脫對美國的依賴。

而法國則是歐盟政治與軍事實力最強的國家。法國擁有核武器，在英國脫歐後，是唯一合法擁有核武器的歐盟國家。英國脫歐後，法國也擁有聯合國安理會中，歐盟國家的唯一否決票。這兩點對歐盟意義重大，保證了歐盟能與美英俄中等國「平起平坐」。

更重要的是，法國在二戰前，擁有僅次於英國的龐大的殖民地體系。英法統治殖民地的方式不一樣：法國對殖民地更傾向同化，英國則注重借重本土勢力進行間接統治。

彼此的優劣難以一概而論。但殖民帝國崩潰之後，法國卻比英國獲得面積更大的永久性海外領地，特別是在南太平洋與印度洋上的各海外省，保證了法國仍然是一個「擁有全球利益的國家」。

而且法國在前殖民地中的影響力也比英國對英聯邦國家的大，特別是西非與中非，一向被視爲法國的後院（Françafrique）。現在法國在西非維持一支活躍的軍隊，大概是在非洲唯一能與中國競爭的大國。

此外，法國向來有對美國「說不」的傳統。戴高樂總統時期，法國堅持獨立發展軍事，1966年退出北約指揮機構，把北約基地逐出領土，是歐洲唯一沒有美軍基地的大國。法國直到2009年才重新加入北約指揮機構。法國的這種傳統與軍事獨立能力，對歐盟極爲重要。

其實在小布什時代，美國已經與法德為代表的「舊歐洲」離心離德，但當時美國扶植以波蘭等爲首的「新歐洲」以抗衡。但在川普時代，「一切向錢看」，對新舊歐洲一視同仁，缺乏靈巧的外交手腕。這反而促進歐洲的團結自立。

可以肯定，在往後幾年，德法軸心如何守衛歐洲，如何與川普周旋，如何與中俄互動，「讓歐洲再次偉大」，將成為新國際關係互動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