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閑情一身輕/周夢蝶

周夢蝶

也許我不是一個特別看重節日的人,因為我只在乎中國傳統的節日,諸如端午、中秋和春節。至於情人節、愚人節、耶誕節之類的外國節日,我也確切知道是在哪一天,只是我,不在意。

說自己是一個缺乏節日情結的人,還在於我對節日的漠視。這不,即便是對中國傳統的三大節日,我亦沒有十分濃厚的興趣:在端午節和中秋節,我能想到的並不是屈原與嫦娥,而僅僅只是粽子和月餅。當然,在新春佳節,我所想到的並不是佳餚和美酒了,還有我的父母、兄妹和妻兒。畢竟,相對而言,只有這時,我才有更多的閒暇時分和他們聚集一堂,歡樂共用。因此,在我看來,節日只是社會生活的一次短暫停頓,也是日常工作的一種幕間休息。在此前後,人們依舊前赴後繼,一如既往地投身大眾社會,從事自身工作。

憑心而論,為生活勞累奔波,為工作辛苦操持,人們的確需要一些時日來安撫自己疲憊的身軀,調整自己浮躁的心緒。因而,人們總是渴望有著更多的節日,哪怕這些節日和我們的傳統習俗、民族風情、文化氛圍、地域色彩不著邊際,毫無關係。節日由此多了起來,時光因此變得短暫,因為在尋歡作樂的過程中,時間不為人知,悄然而逝。只是,待到節日過去了,我們忽然想起抑或偶爾驚覺,自己是否已耽誤了工作、荒廢了學業、喪失了追求、耗費了精力什麼的。也只有這時候,驀然回首的我們才會驚異甚至悲哀地發現,我們已經生活在節日的季節之中了,並隨著節日的輪回開始了我們人生的往復。

這樣的節日,又有什麼休閒可言呢?

節日本是無辜的,悲哀的只是我們自己——人為的創造了節日,卻又被動地為節日所拖累。

因此,有了節日,還必須有閑情。臺灣作家林清玄對於閑情是這樣認為的:“名利是閑情的世仇,瀟灑是閑情的好友,無礙才是閑情永遠的伴侶。”我想所謂無礙,便是心無所慮:無論快樂,還是憂愁,既不洋溢於臉上,也不深藏在心底。

心如止水,波瀾不驚,這樣的人最懂閑情,不管他是否富有,還是他是否年輕。他們知道,閑情不在於時間和地點,而重在於心靈能否達到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其實,關於閑情的境界,禪宗講得最透徹,諸如“百花叢裏過,片葉不沾身”,又如“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再如“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等等。當然,“遠看山有色,靜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等千古絕句,同樣可見一斑。即便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等神來之筆,僅於清麗淡雅之間,則已可見怡然自得之情了。

有了休閒的時間,有了悠然的心情,忙個不停的時候,我們才不至於焦頭爛額;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們才不至於無所適從。這樣,身心安詳自在,便能從容自如。反之,莫說休閒不可多得,便是閑情也難尋求,更別說是閑情所有的興致與妙趣了。因而,我們尋求閑情,往往墜入誤區。這也正如林清玄先生所指出:“我們總以為老人才有閑情,其實不然,有閑情的人不易老。我們總認為休假時才有閑情,也不然,沒有閑情的人,他的心靈永不休假。我們總以為富人才有閑情,更不然,多一張鈔票的人,就少一份閑情。”

可見閑情,最是難得——有時在“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後突然展現,有時在“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時意外顯露,甚至於給我們“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的莫名驚喜。此時驀然回首,閑情就在身後。原來,不是我們缺少發現,而是我們忘了培育。

是啊,閑情其實就在我們心底,何需節日之時滿街尋覓。

節日繁忙九分重,心有閑情一身輕。這不,今年春節期間,在採購年貨的同時,我又為自己準備了幾本新書,趁著走親訪友的中場休息或是茶餘飯後的閒暇時分,忙裏偷閒,隨便翻翻,感覺這樣的日子仿佛有了氣定神閑,雲淡風輕的味道,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樣沉迷於迎來送往,弄得個手忙腳亂,反倒在一年當中最為忙亂的時節落得個千般幽靜,樂得個萬般自在,因此,以“讀閒書、尋閑情、做閒人”為樂的我,愈發多了幾分神情淡定,舉止悠然。既然這樣,還說啥呢?那就讓我們左手詩書,右手炊煙,告別假期的困擾與節日的糾纏,少點“煙酒味”而多些“書卷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