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的桃林/夏俊山

夏俊山

桃花盛開時,回鄉下老家。跟鄉鄰們閒聊,不知不覺說起我少年時代的玩伴。歲月流逝人漸老,如今差異真不小。當年的玩伴,就數我成績好,讀了大學。其他幾位,有的連初中都沒有讀完,就輟學了。如今,當年輟學的反而最有錢,我和老伴都是工薪階層,掙錢很有限。

回到老宅,老伴有些感慨:“你看別人,一年掙的錢勝過你十年的工資。你讀書多,有多大用?”

我笑了,心中不知怎麼就出現了那片桃林。

那是一片怎樣的桃林啊,宛如一片彩雲飄落在原野上。綠的是葉,褐的是枝,紅白相間的是桃,還有那流動的是各種鳥兒在枝頭,跳著、飛著、唱著。一條清清的小河靜靜地流過來,繞著這片“彩雲”,給“彩雲”鑲了一道碧透晶亮的邊……

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手指撥動了我的心弦,我提議道:“我們去看看那片桃林吧?”

老伴驚訝地瞥了我一眼:“哪裡有桃林,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又笑了:“你聽過蔣大為唱的歌嗎?‘在那挑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故鄉。桃樹倒映在明淨的水面,桃林環抱著秀麗的村莊。啊故鄉,生我養我的地方……’我的故鄉也曾‘桃林環抱著秀麗的村莊’,我們去看看,准有收穫。”

老伴兒樂了,跟隨我來到村外,站在港汊邊河堤上。我把目光投向港汊中一個“島”。“島”上綠意撲眼,是一片桑園。陽光下,深處的桑葉綠得靜,邊緣的綠得野,低處綠得幽、高處綠得閒。我指著那片蒼翠欲滴,顏色並不均勻的桑園,招呼老伴看,老伴兒更驚訝了:“我跟一起來看的是桃林,那不是湖桑嘛!”

“用眼看,那當然是湖桑。用心去感受,那兒就是一片桃林。”

不顧老伴的疑惑和不解,我講起了幾十年前的事。

我小時候,這兒確實有一片桃林。因為四面環水,頑皮的孩子很難偷摘到桃子。桃子一天天成熟了,我和二牛、小菊到底抵擋不了誘惑,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偷偷登上了一條罱泥的小船,劃近了小“島”,鑽進了桃林。

大人們都在午休吃飯,我們三個盡情地摘著桃子。二牛十四歲,最大,又會爬樹,他把所有的口袋都塞得滿滿的;小菊才七歲,根本摘不到桃子;我比她稍大些,見二牛不顧我倆,我只好尋低處的桃子,跳著摘,摘的桃剛好夠我倆吃。正當我倆吃得滿嘴流蜜非常開心的時候,有人發現了我們,把我們逮住了。桃林是集體的,摘下的桃子自然沒收交公。二牛眼巴巴地看著那麼大的一堆桃子,咽著唾沫,懊悔死了:當初為啥不狠吃呢?我看了看小菊,她感激地望著我笑……

“你是把自己當成了才子崔護,還是懷念偷吃桃子的滋味?”老伴兒“銅鈴兒打鼓另有音”:唐代少年崔護在城南郊外,見一處庭院桃花綻放,有一少女樹下若隱若現。崔護前去討水喝,見到少女,萌生愛意。第二年,崔護再次前往城南。來到庭院外,看到桃花灼灼,卻不見少女。傷感之餘,將崔護一首小詩題在門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崔護見到桃花想美人,我今天看到的只有桑園,再說,我和二牛、小菊一起玩的時候,根本不懂男女之情。老伴兒把我比作“崔護”,純屬“和尚打架揪辮子——胡扯;”。我不得不解釋:

我總是覺得,這世界其實挺像一片桃林。生活的枝頭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桃子”。來到這片桃林,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摘取果實。有人強,有人弱;有人自私,有人慷慨,收穫當然也就千差萬別,就像我們摘桃。可是,最終每個人都要離開這片“桃林”,結果又完全一樣。這時,不管你的口袋有多鼓,都要被“沒收”。人,都是愛攀比的,比房子、比票子、比位子……就像我們在桃林裡比佔有的桃子,比來比去,都是比的“結果”,為什麼不比“過程”呢?我雖然摘的桃子不多,但品嘗了桃子的滋味,還幫助他人,收穫了友誼,得到了快樂,這樣的“過程”難道不比二牛的“過程”更有意義嗎?

聽我的這麼說,老伴兒臉上的不快就像陽光下的晨霧,漸漸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用手狠狠地點了點我的腦袋:“我懂你的意思了——生命的美麗在於過程,我們不必跟人家比結果。可是,我想看鄉村野外或梅紅、或雲白、或荷粉的美麗桃花。來到這裡,我卻看了個寂寞,不要說桃花,連桃林也沒有,你這是跟我玩幽默吧?”

“這不是玩幽默。你看不見的桃林一直長在我的心裡。50多年過去了,它已經長成了我心中永恆的風景。想到桃林中的往事,我就認定:過日子,跟人家比收入幹什麼呢?我們只要讓‘過程’美麗就行!”

我很認真地說出這段話後,老伴開始凝望那片桑園。她能看到一片桃林嗎,那是一片長在我心中的桃林,是不必用眼就能感受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