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嚇與刺殺:英國開放民主的危機

文:黃理傲 Leo Wong(香港出生、英國求學的讀報者,希望可以向讀者分享自己對國際時事的觀察)

10月15日下午,一位英國國會議員回到所屬選區,出席過去近40年來都未曾間斷的「選區診療(constituency surgery)」選民會見活動,一名一週前已約見議員的25歲男子走進會場,拔出利刀,刺向議員。議員身中多刀後,搶救不治,享壽69歲。

這位議員是顏敏時爵士(Sir David Amess),剛在去年12月出版回憶錄《口耳相傳:西敏生存指南》,講述政治人物在英國日益熾熱的政治氣候中如何生存。顏敏時爵士在書中講及2016年工黨議員葛絲(Jo Cox)在前往「選區診療」時遭到槍殺一事,指出作為政治人物的危險。而這個危險最終也發生在自己身上。5年內有兩位議員在同一場合遇刺,不禁讓人思考英國政治是否出了甚麼問題。

英國民主不可或缺的「選區診療」

吸引眼球的一般都是國會議事堂內唇槍舌劍的辯論,大眾經常會忽略議員在所屬選區的工作,如接受選民陳情、處理噪音投訴、支援庇護申請等等。事實上,「選區診療」是英國的重要議會文化,議員定期跟所屬選區選民進行一對一面談,親身了解選區狀況和選民訴求。由於情況有如醫師在診所為患者診症,因而得名。為方便議員在國會議程結束後出席,「選區診療」一般會在星期五或週末舉行。透過處理地區事務,議員就可以更了解民情,有助國會工作。

英國政治親民,正是因為「選區診療」的傳統要求國會議員親身和選民聯繫。國會下議院並沒有政黨票選出的不分區席次,全部議員均有自己所屬選區,首相、內閣大臣無一例外。政治人物需要到地區經營才可以當選議員,因此非常重視「選區診療」。而大眾也合理地期盼自己選出來的議員可以易於接觸,而不是只會躲在華麗的西敏宮國會大樓內工作,所以「選區診療」是不可或缺的。

議員易於接觸是「選區診療」的長處,但同時也是缺點。有關「選區診療」的暴力事件並非只有今年的顏敏時案和2016年的葛絲案。2010年,工黨議員唐士勳(Stephen Timms)在會見選民時被刺兩刀命危;2000 年,一名男子以日本刀刺傷自由民主黨議員瓊斯(Nigel Jones)並殺死瓊斯的助手彭寧頓(Andy Pennington)。

不少人在顏敏時爵士遇襲後對議員安全及「選區診療」的舉辦方式提出憂慮。內政大臣彭黛玲(Priti Patel)以及下議院議長賀立紳爵士(Sir Lindsay Hoyle)都承諾重新審視國會議員的安全問題,考慮採取更多保安措施。儘管政治人物大多都反對任何可能會增加與選民距離的安排,但有越來越多議員站出來表示希望改變「選區診療」的進行方式。工黨議員艾德雅(Diane Abbott)表示傾向以視訊方式會見選民,而保守黨議員埃伍德(Tobias Ellwood)則呼籲所有國會議員暫停面對面的會議。

投身政治無可避免的恐嚇騷擾?

正如五年前遇刺議員葛絲的妹妹、工黨議員萊德比特(Kim Leadbeater)所言,現在有很多議員都被顏敏時爵士一事嚇到,連自己的另一半也希望她可以辭去議員職務。英國的政治人物之所以感到震驚,不僅是因為這宗新聞本身可怕,更是因為新聞與自己所面對的事物相似。政治人物在線上線下遭受的騷擾、恐嚇問題不時發生。就在本月行刺案前不久,工黨議員達菲爾德(Rosie Duffield)因為受到同黨黨員恐嚇而缺席今年9月的週年黨大會。而在該黨大會上,倫敦市長簡世德(Sadiq Khan)也透露,自2016年上任以來,就因為膚色和宗教原因收過死亡恐嚇,因此即使影響日常生活,也被迫接受警方的24小時保護,以保障家人和員工安全。

在政治光譜的另一端,前保守黨黨魁施志安爵士(Sir Iain Duncan Smith)月初在前往黨大會的途中,被一群示威者一邊用髒話問候,一邊用交通錐襲擊頭部。在顏敏時爵士遇刺後,他又收到一封信,其中包含一份報導遇刺事件的報紙,以及一張把他形容為「雙面賤種」的紙條,威脅指他也會遭遇跟報導一樣的事情。副首相兼司法大臣藍韜文(Dominic Raab)也表示在兩年內收過三宗需要警方介入的死亡恐嚇。不少國會議員在下議院向顏敏時爵士致敬的同時,都公開自己受到恐嚇的經歷。

網絡的匿名特性加上同溫層效應,令各種騷擾、恐嚇變得容易。有部份國會議員要求強化正在審議當中的《網絡安全草案(Online Safety Bill)》,保守黨議員弗朗索瓦(Mark Francois)在國會向顏敏時爵士致敬時,呼籲當局訂立「顏敏時法」,不再容許社交媒體用戶可以匿名在網上活動:「重要的是,即使公眾人物應該繼續以開放的態度接受批評,也不能繼續接受被隱藏在匿名斗篷後面的人妖魔化自己,或騷擾家人,而社交媒體公司可以從中牟利。」

雖然網絡去匿名化的呼聲日漸高漲,但對例如性小眾、家暴受害者等弱勢群體而言,匿名或許是有存在的必要。有人認為這是言論自由的問題,任何去匿名化的行動都會削弱人們自由表達自己的可能。

政治文化極端化下的民主發展

其實騷擾、恐嚇不單只是匿名與否的問題,也是政治文化越趨極端的後果。政治越來越跟個人掛鉤,政治人物經常會被不同意自己政見的人咒罵,彷彿人格人品都有問題。 在英國脫歐的討論中,支持脫歐的人常常被稱為仇外的種族主義者,而主張留歐的人則會被稱為國家的叛徒。

在政治上持有不同立場,為捍衛自己觀點而進行激烈爭辯本來就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但當討論不再圍繞政策立場本身,而是在人身攻擊,甚至恐嚇、騷擾的時候,不僅無助於說服他人接納自己的觀點,還會令不少希望為社會貢獻而投身政治的人卻步,最終對民主制度造成破壞。

親近民眾的政治人物和自由開放的言論空間都是英國民主的兩大支柱。正如顏敏時爵士在其書中所寫,「這些不斷發生的襲擊事件破壞偉大的英國傳統」。英國政治能否保持開放與親民,就取決於當局以及整個社會在保護公眾人物免受襲擊與確保言論自由不受限制之間如何取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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