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漢聲黃永松老師

黃永松對人、事、國家、社會及工作,充滿熱情,表達方式卻是內斂而含蓄。(本報資料照片)
黃永松對人、事、國家、社會及工作,充滿熱情,表達方式卻是內斂而含蓄。(本報資料照片)
張照堂(右)從高中時代起,便常以黃永松(左一)為拍攝對象,兩人可說是莫逆之交。圖為2021年兩人一同前往好好基地為張照堂《幽暗微光》展覽勘景的同框畫面。(鄧博仁攝)
張照堂(右)從高中時代起,便常以黃永松(左一)為拍攝對象,兩人可說是莫逆之交。圖為2021年兩人一同前往好好基地為張照堂《幽暗微光》展覽勘景的同框畫面。(鄧博仁攝)

從大學時代開始,因為漢聲出版的泉州人、漳州人及客家人系列,啟發了我血緣及文化的尋根學習之旅。即使如今將達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之年,這旅途仍在進行著,上窮碧落下黃泉,豐富了我的人生。這都要謝謝漢聲這麼多年的陪伴。

到了為人父母、祖父母後,中國童話故事、漢聲小百科更是兒童教育的經典,陪伴著和兒孫相處的每一個時刻。多年以後,閱讀的過程及其中的點點滴滴,都成了我們共同的話題和回憶。

提到漢聲就不能不歸功於兩位靈魂人物,吳美雲和黃永松。年輕的時候總覺得這兩位超級巨星彷佛天上的星宿,是高不可攀的,怎麼有可能有機會認識,更不可能會成為好朋友。直到2000年因為擔任崔玖老師「能量醫學研討會」的引言人,結識了吳美雲,從此和黃大哥及漢聲有了密不可分的深層聯結,也開啟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踏出熟悉的科學研究者及工程師的範疇,開始探討生命的本質和意義,試著摸索學校沒有教、卻是我從小到大生活中最重要也最好奇的一塊──神、宗教和修行。

黃老師一直給人一個仙風道骨的印象,總覺得是位修為很高的修行者。印象中,他長年穿著漢聲的唐裝,或許因為攝影工作的需要,永遠套上一件有著許多口袋的背心。早年都會隨身帶著一部小相機,隨時捕捉重要的畫面,到底是有名的攝影大師,從他手上拍出來的照片,就是有他獨特的風格。

多年前,他送我一幅用傻瓜相機所拍的西藏札什倫布寺的彌勒佛相片,放大後畫質依然清晰,莊嚴肅穆、能量具足。到我們家後就一直高掛在牆上庇佑著我們,每每看著祂,腦海就會浮現漢聲二樓神仙班的教室,陳國鎮老師、認真的李祖原學長,勤於做筆記和錄音的Linda和仙氣十足、淡定的黃永松老師。

幾個月前,在一個朋友的餐會裡,我一時興起拿起了水果刀,表演削蘋果的技倆,黃老師即興地拍了一張沒有斷裂的蘋果皮,並慎重地裱框送給我,沒想到這竟成我所知道他人生中最後一張作品。

雖然只是一張照片,卻可以感受到黃老師對事情觀察的敏銳度,和想要表達對一位後輩含蓄的關懷。這是我認識的黃永松,對人、事、國家、社會及工作,充滿熱情,表達方式卻是內斂而含蓄。

常有機會坐在漢聲巷的書店裡,看著滿書櫃的書,從楠溪江、磧口、庫淑蘭的剪紙、風箏、惠山泥人、水八仙……,具體呈現了中華文化的縮影。依稀可以看到、聽到Linda及黃大哥介紹當初他們是如何和大陸團隊工作的細節,每一本書都是大伙蹲點兩三年後努力的成果,所以漢聲的每一本書都是擲地有聲的鉅作。

蒙Linda及黃大哥不嫌棄,我有幸幫其中幾本寫了序及導讀,讓我有機會參與了漢聲的工作,也更加體認了漢聲的風格。這些寫作的過程,也是近年來我進行自我反思的重要功課,受益良多。

黃老師最得意的作品是根據天工開物,把唐朝房琬所蓋的一座古城─寧波慈城修復,並還原一座道觀─清道觀原來的面貌。舉凡傳統的豆腐製作工藝、蠟染、剪紙、女紅等等,都在這座古城裏呈現出來。

這可是一件耗時費工的創作。黃老師把這計劃當作自己小孩般地呵護,完成後更無私地把它交還給當地政府,同時帶動啟發了一群參與操作的年輕朋友。對外人來講,或許只是一個案件,但是相信黃老師播下去的種子,日後一定會成蔭成林。

黃老師是桃園龍潭出生長大的客家人,他早年發起的聖蹟亭修復及保存工作,是台灣早期古蹟修復的濫觴。他過去常常和我提起,當年興建石門水庫的許多地是由他的外祖父捐獻,他小時候更曾見過國際水利大師薩凡奇先生,算是和從事水利工作的我有一定的交集。

黃老師非常好客,漢聲巷的長桌常常高朋滿座,座上皆鴻儒,更多的是藝術界的朋友。酒是這些聚會的主角。北京的漢聲工作室是大陸藝文界重要的聚會場所,喝完的空酒瓶圍繞著牆壁整齊地排放著,黃老師常常津津樂道這些傲人的戰績。或許是年紀到了,或許是長年喝酒的習慣,這些大師近年來一個個凋零。前一陣子,好友、攝影大師郭英聲先生給我看一張他們早年的照片,現在已經沒剩幾人了。更遺憾的是,這話沒講多久,黃老師即被診斷出罹患肝癌,過沒多久也離開我們。

近年,大伙都對時局憂心忡忡,對政府去中國化政策及中華文化的保存,有著很深的擔憂,再加上大家都即將邁入退休或半退休的階段。前一陣子我和黃老師及幾位好朋友正在商討成立一個書院,並命名為「文衡書院」,廣邀各行各業的大師,開班授徒以積極推動文化傳承的工作。大家一致公認黃永松老師是擔任山長的不二人選。沒想到芻形還沒有勾勒清楚,黃老師就踏上了另一個旅程。

在黃老師過世的前一天,師母交待我去了一趟加護病房,黃老師已經陷入昏迷,但對他鍾愛的出塞曲仍有反應,眼睛微睜,留下一滴淚水。或許黃老師的魂魄已經徜徉在他長年工作的祖國大地,回到他念茲在茲的人、事、物。我唸了幾遍心經,祝福黃老師平安喜樂。

黃老師的喪禮雖沒有冠蓋雲集,但備極哀榮。好友齊聚,懷抱著一顆顆虔誠的心,感念黃老師完美的一生。瞻仰遺容時,黃老師仙風依舊,胸前抱著一部「理想的讀本」,這是一群好友所編的現代版古文觀止。有這部書相伴,旅途當不寂寞。這或許是黃老師最後想要表達對文化傳承的千絲萬縷牽掛。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呵」,「Gade Gade Balagade Balasumgade Butesuaha」。黃老師請放心,我們會承續您的工作,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祝福您早日登上般若充滿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