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法時刻」還是吹牛時刻？

蔡英文總統日前民進黨全代會上呼籲在野黨，一起珍惜這個憲政的「憲法時刻」。「憲法時ㄊ刻」是一個很奇怪的名詞，《憲法》理論上是一個穩定、不太變動的名詞，「名詞＋時刻」在文法上其實是有問題的，若要強行揣測，「憲法時刻」可能會是指「行憲時刻」或「護憲時刻」，但對照蔡英文的前後文會發現，其實指的是「憲政改革」。

蔡總統習慣標舉「改革」的大旗，第一個任期就是年金改革、司法改革、轉型正義等等，當這些改革都走不下去之後，憲改就成了剩下唯一的選擇。但蔡總統雖然提到憲改是台灣的當務之急，卻沒有提出明確的改革主張或藍圖。

蔡總統說要透過憲改，讓國家治理更有效率、讓民主參與落實在生活中，但蔡總統舉出的18歲公民權、廢除考、監兩院等方向，又和這兩個目標沒有直接的關係。

蔡總統呼籲在野黨一起珍惜「憲法時刻」，言下之意似乎現在是最好的修憲時機。但朝野目前都僅止於噴修憲口水、漫天喊價的階段，實際上沒有誰是真心要推動、沒有誰真的有想法，距離所謂的「憲法時刻」，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台灣從民國80年到93年，總共7次修憲（其中一次被大法官會議判定違憲），最後一次修憲距今已經16年。修憲，對多數人而言，都是一個遙遠、模糊的記憶，即便是政客或媒體工作者，很多對修憲都完全沒有概念。

回顧七次修憲的歷史，第一次是民國80年，修憲的重點是終止動員戡亂時期，其中包括確定國會全面改選及時程，國代、立委直選、改變監委產生方式、二屆國代產生後重新選舉總統，國安會和人事行政局合法化、確定制訂兩岸關係法源。

第二次修憲是民國81年，重點是將總統產生方式由國大選舉改為全民直選，總統任期由6年改4年。因為剝奪了國大的總統選舉權，為了換取國代們願意通過修憲案，國大在這次修憲中大幅擴權，包括司法院正副院長、大法官、考試院正副院長、考試委員的同意權，都由監察院移到國民大會；監察委員的產生方式，也由原本的省市議會選舉產生，改為總統提名、國大同意；除此之外，國大還獲得每年固定集會、聽取總統國情報告的權力。

第三次修憲是民國83年，算是第二次修憲的延續，主要是確定總統直選的相關細節。這次修憲是總統與國大又一次的利益交換，總統的罷免門檻，從原本的1/4國代提案、2/3通過，改為通過上述門檻後，還要再經過全民1/2投票、1/2贊成的複決；同時也取消總統任免司法、考試、監察人事的「閣揆副署權」，總統任免相關人士，不再需要經過閣揆。

國民大會則在這次修憲換到設議長、內規自訂。在此之前，國大沒有議長，國大集會必須要求總統或立法院長發動，國大行使職權的程序都要由法律（立法院）定之；此後，國大有了議長、職權行使跟議事規則都自訂，感覺上就不再矮立法院一截。

第四次修憲是民國86年、在李登輝當選第一屆民選總統後一年，堪稱是幅度最大的修憲，整個憲政體制改為雙首長制，同時也凍省。主要的修改包括：

1、 取消閣揆同意權，增加不信任案及解散國會的配套

2、 取消行政院所提覆議案被否決後，閣揆必須辭職的規定

3、 總統彈劾案由原本的監院發動、國大同意，改為立院發動、國大同意，且僅限於內亂、外患罪

4、 立委除現行犯不得逮捕、拘禁的人身保障，縮減為僅限會期中

5、 確定凍省

6、 因應凍省後沒有省議員，立法委員人數由164人增加為225人

7、 大法官由原本的若干人，改為定額15人，任期8年

第五次修憲是民國88年，朝野國代以選制改革之名聯手自肥，將立委、國大任期都為4年，同時產生，但立委任期僅延長5個月，國代的任期卻延長2年有餘，最終被大法官會議判定違憲。

第六次修憲是民國89年、李登輝卸任之前，主要是刪減國大職權，改任務型國代。國大連年透過修憲擴權、自肥，甚至朝野國代都沆瀣一氣，成為一個憲政怪物，民眾的不滿已經到達臨界點。

這次修憲的主要目的就是大幅刪減國大職權，國大改為任務型，於行使職權前三個月由比例代表制產生，最長集會一個月就解散，國大議長、定期集會和國大多數職權都取消，僅剩下修憲、領土變更、總統彈劾三職權。國大所有同意權，都改由立法院行使，總統罷免案改為立院發動、全民公決，領土變更案由原本國大職權改為立法院發動、國大同意，總統的國情報告也改為向立法院報告（但至今立法院從來不曾邀請）。

第七次修憲是民國93年、陳水扁總統任內，也是唯一一次非李登輝主導的修憲，是在陳水扁領導的民進黨和連戰領導的國民黨有高度共識下完成。主要內容是廢國大、立委減半（由225人改為113人）。國大原本僅存的職權，複決立院所提修憲、領土變更案，改為由全民公決；複決立院所提總統彈劾案，改為由大法官會議判決。

解除動員戡亂、總統直選、雙首長制、凍省、廢國大、國會減半，回顧過去6次有效的修憲，每一次都有重大的變革、都有相當的高度，也有高度的妥協，甚至是利益交換。反觀這一次所謂的「憲法時刻」，朝野展現的高度跟誠意，跟過去實在是天差地別。

別的不談，《中華民國憲法增修條文》的前言，至今還有「為因應國家統一前之需要，依照憲法第二十七條第一項第三款及第一百七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增修本憲法條文如左：」的字眼，如果要修憲，現在的民進黨，準備怎樣面對這段文字？

再者，民進黨口口聲聲說，廢考監是民進黨的一貫主張，但就在昨天，民進黨才不顧黨綱的白紙黑字，把「陪審制」搞成了「參審制」，讓人難以相信民進黨貫徹主張的決心。

如果真的要廢考監，從更高的層次來看，要不要同時檢討整個制度的設計，同樣廢考監，總統制、內閣制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配套；即便維持現狀，考、監兩院職權的移轉，立院如何行使調查權、審計權，也需要詳細的規劃。

從國會職權來講，目前的單一選區兩票制，幾乎贏者全拿的暴戾鐘擺，立委選區比議員還小的問題，要不要往德國的「聯立制」移動？國會議員人數過少衍生的種種問題，要不要適當的增加？

再者從民國86第四次修憲至今沒有使用過的「倒閣」機制，民國89年第六次修憲至今，總統從來沒有進到國會進行的國情報告，要不要檢討？

上面這些問題，蔡總統跟民進黨一個都沒有答案，好意思誇誇其談「憲法時刻」？其實不過是空畫大餅，假裝有方向、有高度、要改革的「吹牛時刻」。

更遑論，前五次的修憲，幾乎都是李登輝跟國大利益交換的結果；最後兩次修憲則是民氣可用，而且朝野兩黨有高度共識。蔡總統跟民進黨這幾年的治理，把國家、社會都搞的高度對立，對在野黨所有的訴求都寸土不讓，現在有什麼凝聚共識的可能，又憑什麼修憲？

【作者 單厚之／媒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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