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十七年5】超前部署17年 台灣醫生自信:「我們完全不依賴WHO」

黃勝堅說,預防疫情擴大為社區感染,北市聯醫已盤點人力,準備好185間單人病房、115位護理師,並紮實演練,以榮譽心保持士氣。
黃勝堅說,預防疫情擴大為社區感染,北市聯醫已盤點人力,準備好185間單人病房、115位護理師,並紮實演練,以榮譽心保持士氣。

陳志金則因SARS太慘痛,自去年12月香港媒體傳出中國湖北華南海鮮市場有不明肺炎,就開始關注後續發展,還取名該病縮寫為「WARS(取武漢英文拼音Wuhan第一個字母+比照SARS的命名法,也意味這是一場大規模戰爭)」,至今仍被部分國際媒體引用。

不依賴WHO 這次靠自己

「因為我們當初的經驗就是這樣啊,12月底在中國醞釀了一段時間,我們完全被蒙在鼓裡,一進來就擋不住啦!我們學到的就是沒有WHO的資訊,要自己找資料,SARS時靠美國CDC提供資訊和協助,包括病毒基因檢測。所以這次,我們完全不依賴WHO,從之前累積下來的先做。我們有過SARS經驗,知道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已不是當時的懵懂。」陳志金說。

當年有多懵懂?他想起SARS爆發時,中央政府曾下令若再爆發院內感染,醫院院長就要下台負責,造成隱匿危機;加上後期以獎勵作為誘因,反而增加檢疫負擔,大量陰性的通報,讓台灣成為WHO最後一個被除名的SARS疫區。彼時,也有害怕被隔離的其他病症嚴重患者因恐懼而延誤就醫,拖到血壓下降才送醫,「看到很多這樣枉死的事情,也有外科醫師不確定是不是確診病例,就先不開刀。現在比較不會這樣,有好的流程把關、各種情境演練,都是以前摸索之後留下的。」

我們到和平負壓隔離病房外的緩衝區看護理師準備前置作業,牆上除了有流程確認圖片,進入病房前還要用鏡子自我檢查,再和同仁彼此確認。
我們到和平負壓隔離病房外的緩衝區看護理師準備前置作業,牆上除了有流程確認圖片,進入病房前還要用鏡子自我檢查,再和同仁彼此確認。

對照國際處境弱勢,SARS爆發後直到4月中,國內氣氛正處於慶祝「3零」(零死亡、零社區感染、零輸出),準備在4月20日舉辦國際研討會,積極爭取加入WHO的機會,政治目的明顯,各醫院也感受到壓力,導致個案確診時間被延後。陳志金說,當時隱隱知道不妥,「因為已經有疑似病例,接下來就會爆發,果然開完會(國際研討會)隔幾天就爆發了,不該由不是醫療專業的人主導防疫。」

17年後的事,大家正在親歷,陳志金說:「目前很好的是指揮官是衛福部長,由醫療專業主導,中央也說要誠實,也不會責怪院內感染,責怪會讓人隱匿,有些人吃退燒藥、故意不說,就會進入社區(感染)。所以我說人性比病毒可怕。」

收疑似病患 當戰前操兵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總院長黃勝堅說,接獲武漢肺炎的資訊是12月底,「我們經歷過SARS,碰到都會有一點…」他頓一下,沒說出「恐慌」2字。1月9日,台北市立聯合醫院啟動第1次應變會議。「那個時候讓同仁恐慌的,是防疫物資夠嗎?一開始Focus在N95口罩,後來判斷外科口罩(需求量高),所以我們先買一些。」

目前,聯醫負壓病房連「疑似個案」也收治;黃勝堅說,璩大成與台北市長柯文哲都曾表示這未免「繃得太緊」,但他視為戰前演練,「把疑似個案當作確診操練,這樣子操練2個月,真有確診進來,我們也不害怕。」

我們近日在不同場合訪問數名和平醫護,業務職掌不同,但士氣一致高昂。其實黃露萩當年離開和平醫院,直到在國發院隔離結束,最怕聽到救護車聲,「那代表有其他房的同仁發燒,被送走了。」而17年過去,黃露萩如今升了督導,也接下和平院區A9的負壓隔離病房任務—她甚至沒跟家人討論,「我就覺得也是一個學習,或許我未來可以照顧更多的人。」

2側髖關節全換掉的鄭鈺郿則升護理長,前些日子,院內又有「徵求志願者」的照護需求,她帶的5人團隊一開始僅3人表示有意願加入戰隊,她分享自己當年的故事,年輕學妹說:「經歷過SARS的護理長都沒在怕了,我們怕什麼?」最後團隊成員全數投身新戰場,她十分感動。

守護和傳承 堅守自崗位

我們好奇17年來,家人難道沒勸過她們換工作?2人都說感謝家人支持才能走到今天。我們隨她們到負壓隔離病房外瞭解作業程序,護理師進入病房再加1件隔離衣,是真正的「全副武裝」,看行頭就知道風險不小,一般人難以想像,她們何以不怕?

黃露萩(右)和鄭鈺郿(左)在和平封院當下,雖然都在醫院裡,卻分別在A、B兩棟,分享的經驗截然不同,黃露萩對鄭鈺郿說:「像拼圖一樣,現在聽妳講,才知道當時我也有帶妳去照X光。」
黃露萩(右)和鄭鈺郿(左)在和平封院當下,雖然都在醫院裡,卻分別在A、B兩棟,分享的經驗截然不同,黃露萩對鄭鈺郿說:「像拼圖一樣,現在聽妳講,才知道當時我也有帶妳去照X光。」

至少沒有為難。我們請她們分享17年前印象最深刻的1幕時,2人都沉默無語,片刻,黃露荻才說:「不知道怎麼說耶。其實很不希望談起那時的事,我們很多老同事,聚在一起難免會回想,但每次想起來還是很難過。面對生命…那時真的發病就見不到家人了,就走了。看到自己同仁生病和離開,」她又數了1次,「不要說病人,你說副主任、靜秋阿長、檢驗師、勤務阿姨、醫生、護理師…你看著自己夥伴走了,心裡很難過,真的很不想去回顧…」

到底是徹底改變了人生的1役。黃露萩在和平院區除了教學,做更多的是守護和傳承,「我和學妹講,我護理職涯28年,17年前遇到(SARS),我也不知道17年後會再遇到…好幾個學妹都是去年才剛畢業,就遇到武漢肺炎,我說這場戰役妳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休息一段時間,疫情過後再回護理臨床。」

「但妳也可以選擇留下來,」她告訴學妹,「留下來,妳的護理職涯、價值觀會完全不一樣,妳會更珍惜身邊的人。」

然而有些不一樣,終究無法轉化為正向的力量,永遠只能是遺憾而已。直到今年,她們仍會相約去探望過世的戰友。鄭鈺郿說:「每次去,就請祂們保佑大家。書記(殉職的和平醫院護理書記楊淑媜)喜歡喝咖啡,我們就帶咖啡;阿長(陳靜秋)喜歡吃辣的,就(買辣的)帶去…」說著,她的眼淚滑了下來。那是整場採訪,唯一的眼淚。


更多鏡週刊報導
【抗疫十七年1】第一線護理師憶SARS死者 「3層屍袋,每層都灑漂白水,直接火化」
【抗疫十七年2】染SARS有多痛苦? 倖存護理師:「我把自己喘成了氣胸」
【抗疫十七年3】抗煞護理師當年拿月俸回家 家人「用酒精一張張擦拭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