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蛾子的歲月/夏俊山
夏俊山
一天,兒子翻出我保存的一張舊照問:“爸,照片上這些人在幹啥?”
我一看照片:“這是在數蛾子。”
“數蛾子幹什麼呢?”兒子感到很驚奇。
時間久了,照片也有些模糊了,但數蛾子的記憶依然清晰。那時,我在大隊“戴帽子”學校就讀。下午只上兩節課,老師佈置作業也很少,我很早就放學回家,幫助大人幹些不太重的農活。我幹得最多的活兒就是製作誘蛾燈,點亮誘蛾燈。
誘蛾燈是一種十分簡陋的土造燈,它是用農藥瓶製作的。方法是,選一隻較大的農藥瓶(最常用的是農藥“二三乳劑”的空瓶。裝食油,能裝2斤)在離瓶底不遠處是繞上一圈自己撚的粗棉繩,蘸上火油點燃,然後轉動玻璃瓶,讓火焰沿著棉繩環繞著瓶子燒,瓶子燒熱後,將瓶底突然浸入準備好的水中,只聽噌的一聲響,瓶底掉了下來。這樣,一隻誘蛾燈的玻璃罩兒就誕生了。
等到天快黑時,大家便到隊場上分火油。用藥瓶、墨水瓶製成的小油燈平均裝上一兩多火油後,被置在一隻較大的腳盆或者廢鐵鍋中間。腳盆、鐵鍋等容器中滿上水,中央壘塊磚頭露出水面,小油燈就放在磚頭上,再用農藥瓶製成的玻璃罩兒罩上,燈就不會被風吹熄了。
誘蛾燈的數量,大約一畝多田有一盞,我們生產隊有近200畝的水稻田,總共一百多盞誘蛾燈。誘蛾燈放在腳盆或廢鐵鍋等容器中,然後放在田埂上,或者放在稻田間。高燈遠照,誘蛾燈要置於高處,起碼要比水稻高出一截,便於吸引飛蛾。田埂上可以用土壘一高土墩,稻田中間則用木棍支起來,有著趨光性的蛾子(主要對付水稻二化螟)見到燈光,會紛紛飛來,一頭向誘蛾燈撲去,噗噗地撞著發燙的燈罩兒,燈罩兒紋絲不動,螟蛾卻一個個頭重腳輕,掉進了水裡,撲扇著,掙扎著。而水中已經滴了些火油,蛾翅沾上火油再也無法起飛,只能慢慢地等死……
至今,我依然難忘那點亮誘蛾燈的夜晚:隨著夜幕的漸漸拉開,一顆,兩顆……天上蹦出了閃閃爍爍的星星,田野上,綠油油的稻秧不見了,大片的農田成了一片遼闊深邃的海,一盞盞誘蛾燈亮起來了,遠遠望去,就像天上閃閃爍爍的星星,田野上的燈升到了天上,還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村外?我這個不會寫詩的鄉下孩子,竟然詩情萌發,編起了兒歌:“小星星,亮晶晶,好像貓兒眨眼睛。在天上,在地上,天上地上分不清……”
一兩多火油燃完了,天也快亮了。在晨霧還沒有散去的時候,我已經跟大人一起,拎一隻空酒瓶或者空醬油瓶去裝蛾子。然後帶著這些蛾子來到隊長交代的地點,等著數蛾子。隊長常說,社會主義,多勞多得。我常誤寫成“多撈多得”,也許就跟數蛾子有關——生產隊按所交的蛾子數量給工分,因此,要想多掙工分,就得多撈蛾子。撈晚了,你的燈誘來的蛾子,結果被人家撈走了,這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數蛾子,記工分。主要是在稻田用燈光誘蛾。此外,春天,我們還在麥田裡用誘蟲糖醋液做誘餌誘蛾,糖、醋、水按比例配成糖醋液,攪拌均勻後,裝入敞口的容器中,放在麥田中間,隔天去撈取掉在糖醋液中的蛾子(有時還有金龜子),根據數量計算工分。折一些楊樹枝,一束一束地紮好,掛在樹枝或竹竿上,插在棉花地裡,棉鈴蟲的蛾子會被誘集在樹枝上棲息,天濛濛亮,霧氣未散,帶一隻空蛇皮袋悄悄走過去,用袋子把樹枝蛾子一起套住,搖一搖,拉出樹枝,蛾子掉在蛇皮袋裡,壓一壓蛇皮袋,可以數一下死去的蛾子,交給生產隊記工員,也可以換工分。只不過這種方法抓到的蛾子比較少,我幹的時間也不長。
日月如梭,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據說,《馬橋詞典》的英譯者拉芙爾女士在湖南八溪峒住了幾日,被蟲子叮了,竟然誇道:“你們這裡的生態環境不錯!”她似乎覺得,蟲子也是生態安全的必要標識——呵呵,扯遠了。其實我在懷念數蛾子的歲月,那是一種完全不用農藥的滅蟲方法啊。沒有這些經歷的男人看了照片,怎麼會知道照片上的人們是在數蛾子,記工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