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鄉動員令》鑿刻台灣土地的深層力量 陳正雄木雕觸動人心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82歲雕刻大師陳正雄，從雕刻佛像進入創作境界，60多年來透過創意巧思，將一塊塊不起眼的木頭，幻化成一件件栩栩如生的人像作品。在他的刀下，無論討海人、廟前老叟或是返鄉老榮民，表情細膩、肢體生動，傳達出台灣土地的深層力量，作品還驚豔東瀛，成為首位勇奪日本新構造展「雕刻大賞」的台籍藝術家。

1942年，陳正雄出生在台南安平的小漁村，父親靠打漁為生，母親生了13個小孩，曾因養不起，將他送給親戚撫養，但陳正雄只住了1晚就跑回家，母親雖捨不得，勉強將他留下，但為了「有口飯吃」，14歲國小畢業後，就在鄰居介紹下，前往雲林北港吳居宅經營的佛具店當學徒，學習佛像雕刻。

14歲學雕佛像 17歲出師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藝術天分，陳正雄6、7歲時就喜歡畫畫。他說，「最開心的事就是向媽媽要到1角錢買圖畫紙，拿著鉛筆到處畫。」

在佛具店待了3年4個月，陳正雄滿17歲就名義上「出師」，但實際上完全沒有刻過1尊佛像，每天只是在做家務、帶小孩、磨砂紙、打底、油漆、安金等雜務。他說，師父吳居宅太浪漫，花很多時間在喜歡的事務上，其他全都丟給他做，讓他忙得沒時間雕刻。幸好當時北港朝天宮聘請一些有名的民俗藝術家裝修廟宇，陳正雄推著嬰兒車到朝天宮看他們工作，「看多了，自然就記在腦海中」。

第一件創作 全球最帥男

出師後，經由吳居宅介紹，陳正雄跟著鹿港唐山師傅李煥美跑遍全台修廟宇。無師自通的他，此時也才真正開始雕刻佛像，並在李煥美的賞識下，專門負責難度最高的人物雕刻。但因厭倦「遊牧生活」，陳正雄後來轉到蘇水欽師傅的團隊工作，從此開啟他的創作之路。

1961年，陳正雄跟著蘇水欽裝修高雄哈瑪星代天宮時，撿到1塊不錯的木頭，又看到地上有張包油條被丟棄的雜誌頁面，上頭有位輪廓深邃、長相英俊、氣質憂鬱的外國人。由於從來沒見過外國人，就好奇拿撿來的木頭試刻，意外被其他師傅誇讚，自己也愈看愈滿意。事後才知道，這外國人居然是「全球最帥男人」法國知名演員亞蘭德倫。

陳正雄將這件生平第1件創作帶回家擺放在矮櫃，後來母親因病請醫師許嘉煢到家出診，許嘉煢看到這件作品為之驚豔，主動幫忙送到台灣南美會參展並獲得入選；陳正雄此時才知道，原來這個社會上還有藝術創作交流活動，自此對木雕創作愈發有興趣，並開啟「白天雕佛像，晚上趕創作」的生活。

終於有人買 伯樂許文龍

服完兵役後，陳正雄回台南，在家中接佛像訂單或到廟裡修木作，還在安平路（今民生路段）開了1家3坪大的小店，展示他的木雕作品。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有天路過進店參觀，對他的作品讚不絕口，一口氣花5、6萬元收藏多件作品，還請他送到家中，並泡咖啡請他喝、邀他聽音樂，陳正雄興奮地告訴媽媽，他的作品「終於有人買了」。

1980年，陳正雄在岳父友人介紹下，作品開始入選日本新構造年展，並受到新構造社雕刻部營運委員山名常人的欣賞，一路推薦他從準會友、會友，直到成為會員。由於擁有多次參加新構造年展的經驗，也造就陳正雄在東京銀座的畫廊舉辦個展，成為台灣早期少數具有國際交流經驗的木雕藝術家。

陳正雄說，山名常人還告訴他，「1個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如果永遠學別人，永遠是別人的影子，不能成為大家；要成為1名好的雕刻家，必須在不斷工作中，尋求自己的面貌，體會屬於自我的成分，才能成功。」這段話對他日後的創作影響深遠。

獲最高榮譽 被日人排擠

1989年，陳正雄的作品在新構造年展獲得最高榮譽「文部大臣獎」，但在印製畫冊時，民族性格強烈的日本人認為，這個獎項應該只能讓日本人拿，將陳正雄的獎項改為第2名「雕刻大賞」，陳正雄從此不再參加新構造社的活動。

陳正雄的創作之路從肖像、生活切入，主角幾乎都是台灣社會常見的鄉土人物，有討海人、隔壁老人、老榮民、勞動者，作品彷彿能與觀者對話，樹立出獨特的創作風格。他的成名作品〈討海人〉系列，源自於父親是漁夫。他認為，討海人容易滿足，只要抓到一點點漁獲，就會開心與左鄰右舍分享，這是一種「單純的快樂」，因此該系列人物表情總是充滿知足常樂的喜悅。

至於從1978年開始創作的〈廟前〉系列，不僅有個人雕像，還有下棋、南管樂曲群像等，陳正雄憑著驚人的記憶力與觀察，讓刀下人物栩栩如生。他說，小時常在廟前玩耍，看到很多退休老人，或打赤膊或隨意穿著在下棋，儘管退休，體格還是很好，肌肉也很結實，讓他印象深刻。

望鄉紀念姊夫 金小姐屹立安平 〈老伴〉系列則走幸福溫馨路線，慈祥和藹的笑容、關懷貼心的小動作、相互依偎、白首偕老，將「少年夫妻老來伴」做了最佳演繹。陳正雄說，他父親60歲早逝，母親晚年孤獨寂寞，於是透過雕刻刀打造出理想中的老夫妻模樣，希望安慰母親，彷彿父親還在世上陪伴她。

問他有沒有最滿意的作品？陳正雄說「應該是〈望鄉〉系列吧！」此系列源自政府剛開放兩岸探親時，陳正雄有次過境香港啟德機場，看到大批準備返鄉的老榮民，臉上散發「近鄉情怯」的表情，讓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姊夫，18歲跟著部隊從山東來到台灣，離鄉背井在台落地生根，終其一生都未再回家，想必是姊夫心中最大的悲痛。陳正雄說，如今姊夫已經病逝，這個系列就是為了紀念姊夫而生。

陳正雄的作品除了私人收藏外，也獲得不少美術館典藏，甚至在台南多處地點都看得到。其中，2011年接受許文龍委託，以木雕翻銅創作的〈安平金小姐〉銅像，如今仍安置在安平金小姐藝術公園內。他早年從母親口中聽過金小姐的故事，金小姐後來也愛上外國人，母女倆經常在安平海邊遠望，因此將年輕的金小姐設計為站姿，屹立昂揚；母親為坐姿，面容愁苦。

許多藝評人認為，陳正雄的作品具深刻內涵，蘊藏觸動人心的人生哲理。對此，陳正雄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少人喜歡我的作品，我只是喜歡而作，自然刻出，或許就是緣分吧！」

陳正雄小檔案

年齡：82歲

得獎或特殊事蹟：

♦1983年吳三連文藝獎

♦1989年日本新構造雕刻大賞

♦作品獲國立歷史博物館、台北市立美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宜蘭傳統藝術中心、台灣文學館、台南市美術館、苗栗三義木雕博物館、台南奇美博物館、台南市立文化中心等機構典藏。

座右銘：活到老刻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