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威全專欄／黃埔百年特展 文史家VS官校：對牛彈琴

施威全／東吳大學全球華商研究中心諮委

曾在天安門事件被子彈擊傷的記者徐宗懋，是歷史影像收藏家，他揭露投標〈黃埔創校百年特展〉的經驗。他說：「校外6位評審全都是數位工程或美術設計專家，沒有文史和歷史影像專家。簡報和對答過程中，幾位評審明顯是史盲。」他並非指控此案有行政弊端，據此看來，也不能說得標的實踐大學文史專業有缺。但徐宗懋的質疑點出關鍵議題：主辦機關陸軍軍官學校專業有問題，其次，到底想呈現出怎樣的黃埔百年史？

黃埔百年史的當事人是陸軍官校，但世家子弟未必是自己家族史的專家，例如最懂得霧峰林家宅邸園林的是林衡道、李乾朗…一路以下至陳仕賢等。黃埔百年涉及國民黨內權力鬥爭、國共合作、軍閥派系，更跨越歐亞大陸，與第三共產國際（Comintern）有關，百年生辰絕不只是校友以沫相濡話當年而已。看陸軍官校招標公告與相關附件，並無企圖承納深度歷史，連辦展覽的基本行政能力也尚鍛鍊，除了徐宗懋舉例的誤解招標規定，還在列出內部評審委員名單時，把官階與職稱兩個不同的概念混淆、學歷寫錯，把任職單位名稱誤當為畢業學系…官校校訓「親愛精誠」強調精準確實，此案文字卻隨便、粗陋。

評審不具備歷史專業，不是評審的問題。術業有專攻，本案外部評審的資訊、設計專業，在會展產業中不可缺少，但官校不該只找這類委員。理想的展示活動須文質彬彬，文采和實質均備，亦即內容與呈現的方式相得益彰。展示設計的本質是空間規劃，不只是凸顯陳列品，重點在參訪者與展示物的互動，如同建築師處理使用者與空間的關係，室內裝潢、景觀設計、大地工程等一起透過建築師的統籌找到共通的基調。

展示設計者如同建築師仲介了人與空間的關係，是意識形態工程，不是展場比炫比幻比科技而已。同樣的幾張照片，如何擺，可以揭露左派右派當年的衝突，也可以鞏固國民黨威權時期獨尊蔣中正的政治立場。徐宗懋提到他將捐贈珍貴影像，包括蘇聯攝影隊在黃埔開學典禮拍了全世界唯一最早紀錄片，以及2萬多張中華民國建軍歷史照片，這些正是可以觸發討論的素材，或許這也是陸軍官校不敢沾惹的禁忌，畢竟在民進黨「中華民國臺灣」的政治定位下，當下「中華民國」限於臺灣，與中國大陸無涉，政治正確的基調下，中華民國國軍與黃埔的關係，這類老輩的大中國情懷最好逐漸逝去。

黃埔與臺灣的關連真斷得掉？陸軍官校建校開學日孫文頒布的書面訓詞正是今日中華民國的國歌歌詞，這要如何切割？民進黨當下未能擺脫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便無法與1949年前的中華民國一刀切，遑論官校培育的軍人，就算無視於其在北伐、抗戰、內戰的角色，也不該忽視台籍黃埔人，例如賴清德日前甫參訪過李友邦故居，李友邦將軍就是黃埔二期生。黃埔遷於四川成都後，也曾對台灣招考學生，有的學生回台後在50年代涉入「台灣獨立革命委員會」，這是黃埔與台獨相關的歷史漏頁。

黃埔與臺灣，更無法漏列黃埔軍人在第一次、第二次台海危機時力抗中共捍衛臺灣的事實。

陸軍官校百年歷史，連結了世界局勢與臺灣，其實是臺灣史的資產，可供臺灣人訴諸國際。徐宗懋說「蘇聯攝影隊在黃埔開學典禮拍了紀錄片」，他手上的珍貴影像正點出了黃埔源於共產國際的支持。1921年荷蘭共產主義者馬林受列寧委託擔任共產國際中國事務代表，從歐洲赴中國，他參與了中國共產黨的創立，同年在廣西向孫文等國民黨代表建議「創辦軍官學校，建立革命軍」，催生了黃埔軍校。馬林是國共合作的倡議者，當時蘇聯實質掌握的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有路線之爭，馬林路線曾佔上風，蘇聯將資源多投注在國民黨，中共則相對受到冷落，還被要求要配合國民黨。此一催生黃埔軍校的脈絡、政治形勢延續到創校後，此後黃埔對內培訓軍人、對外打軍閥，都是蔣介石抓槍桿子，共產黨負責文宣與意識形態教育，分工合作直到後來蔣中正槍口對內，開始殺工運分子為止。

根據黃埔軍校同學會在1926年發行的黃埔潮週刊，出征北伐前黃埔校長蔣介石對學生講話，他說「大概是不能再同各位在學校見面了…如果革命軍勝利，我同各位至少要在武漢會見，否則或者校長竟在戰場上死去了。」因為訣別，蔣介石說「便多講一句，好一句，就是不講話，多見一面」、「如同三家村的七八十歲老太婆總是同自家子弟說她所念念不忘的話」，蔣介石的叮囑的重點是：「我們中國國民黨同中國共產黨確定是要合作到底的」、「中國革命的策略要受第三國際（共產國際）的指導」，他還解釋國民黨與共產黨的關係：「本黨所有的宣傳機關和言論機關，可以講到統統都屬諸C.P.（共產黨）同志，就是我們的黨報─民國日報、國民新聞，這樣的機關報，也完全是交C.P.同志來辦，要曉得，這完全信託C.P.同志能夠同我們國民黨合作到底。」

為了表達他革命的決心，對共產國際的服膺，蔣介石對學生說「你們嚴密的監督校長革命…如果你們放棄責任，造成功校長要做一個軍閥…如果如此，校長惟有一死以謝本黨同志」，若背叛革命「一條路是自殺，一條路是離開你們」。

黃埔史很精彩，有共產國際的內鬥、國共內鬥，世界史在黃埔交會，當年的國際紛擾在台持續延綿，兩次台海危機，兩岸都有黃埔人的身影。談黃埔，中共只有單一說法，此刻台灣是唯一有資格且能多元展現黃埔歷史的自由土地，這是可以向世界宣示的驕傲資產，對民進黨而言，既然借用中華民國這個殼，正也是個機會，可以好好詮釋保衛中華民國軀殼的中華民國國軍。這些歷史深度與國際政治上的意義，陸軍軍官學校應當掌握不該當史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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