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的愛國與「無我」的愛國

愛國還需要理由?在國人的認知系統中,愛國是無條件、無我、無理由的崇高感情。然而我在加拿大倫敦曾遇到一些少男少女給陣亡將士紀念碑獻花圈,因沒老師帶隊的組織安排,所以我禁不住問,你們為什麼愛國?他們回答,因為國家保衛了我腳下這塊屬於我的土地。這讓我深感震撼。他們的回答表明,愛國主義是有條件,不僅有我,更建立在國家維護我的利益的基礎上。

顯然,「無我」的愛國主義要比「有我」的更純潔崇高,但它的運行結果卻完全配不上它的高尚感人。「有我」的愛國主義儘管起始於平庸和卑微,卻能昇華於巍峨和璀璨。不信,請看以下推演,「無我」的愛國,就是為國家犧牲和奉獻自己的一切,甚至國家虐我千萬遍,我永遠愛國如初戀。如果國家永遠光榮偉大正確,也許「無我」的愛國發揮得越極致越好。

問題是國家為人領導,人不僅會犯錯,甚至會使壞,「無我」的愛國就會異化成為好人犯錯和大盜竊國的犧牲和奉獻。這不僅是個人的悲劇,因為太不值得、太冤枉;更是國家的災難,因為錯誤被放大,國家掉進深淵。甚至正是「無我」愛國的縱容,才置國家於不義。因為只要國家紅旗漫捲,民眾放棄一切,掌權的好人容易失去謹慎,大盜則會明目張膽。更重要的是,「有我」是作為物種存在的前提,「無我」則是放棄存在的權力。

如果從「有我」的愛國開始,我愛國,因為國家保護我的財產和自由,我當然為國家犧牲一切。但如果國家侵犯了我的財產和自由,我的反對也毫不客氣。這樣有條件的愛國貌似不夠高尚,但是,它可以最大限度地阻止國家犯錯,或者被大盜竊取,因為國家的過錯和被竊就是民眾的財產和自由被侵犯,民眾不依不饒,掌權者只能如履薄冰,有錯即改。於是,這裡的推演掉進了悖論,「無我」愛國的高尚造成國家的周期性深幅震盪;而「有我」愛國的平庸反倒促成了國家健康有序的發展。

胡適對年輕人說:爭你們的自由就是爭這個國家的自由,爭你們的人格就是爭這個國家的人格,因為現代國家不是一幫奴才所能建立起來的。此話隱含著,只知有國,不知有己,實際上奴才心態,現代國家正是由一群自我意識明確,並且維護個體利益的人建立起來的。

所以中國社會走不出幾千年皇權制度的輪迴,就是因為「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臣命都屬於皇上,生殺予奪都是君恩,哪裡有「我」個體的利益。皇上避免不了周期性昏聵,至少幾代之後,孤臣孽子推波助瀾,放大皇帝的荒誕,朝代相應更迭,「無我」就這樣禍害著國家,使之逡巡徘徊,無法走向共和。強調「有我」,不僅是為了理性的愛國,更是為了抵禦邪教的蠱惑。

所有的邪教,奧姆真理教、太陽聖殿教等的共同特徵,就是膨脹「無我」的神聖,壓倒「有我」的理性,洗掉教徒的「自我」,使得財產和生命皆屬於教主一人。這種勢力的膨脹是對國家的最大威脅。

愛因斯坦和羅素他們以自由為標竿的愛國思想離我們太遙遠,適合我們的還是大秦之前文人俠士的清新飄逸,君待我如手足,我待君若心腹;君待我如犬馬,我待君如路人;君待我如草芥,我待君如寇仇。只有這樣重新界定和構築民眾與國家的關係,國、民公平對等,民眾對國家才能形成有效的制衡,國家努力贏得和小心呵護民眾的愛國主義,民眾對國家的愛才是純真感情的迸發,國家才能在與愛它的主義良性互動中長治久安。

(作者為大陸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