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眼睛/夏俊山

夏俊山

跟朋友在“三塘人家”小聚,發現周邊並沒有池塘。朋友說,“三塘”只是歷史地名,看池塘,你恐怕要到鄉下。

鄉下,池塘是不是還在呢?我想起了少年時代,村莊西邊就有一方池塘。它是耕牛洗澡的浴場,灌溉莊稼的“水庫”,更是我們流連忘返的遊樂場。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春天的池塘生機勃勃,引得南朝詩人謝靈運詩興大發,寫下《登池上樓》。鄉下的池塘邊沒有亭台樓閣,卻比謝靈運筆下的池塘更有生趣。池塘四周,長著一排柳樹,幾株桑樹點綴其間,清風拂過,柳絲搖曳,桑葉起舞,池塘裡,水波粼粼,有小魚小蝦不時探頭,是等待桑椹掉落,一飽口福嗎?我們幾個淘氣鬼,原本趴在池塘兩邊,互相拋擲泥塊打仗,這時渴了餓了,猴兒一樣,爬上桑樹,吃起桑葚來,直吃得滿嘴黑紫,才從樹上下來。我們又去折柳枝,編成圈套在頭上。忙喜兒手巧,用柳枝編蟈蟈籠,網拘兒逮了只青蛙,硬要朝籠子裡塞,引起一陣追逐和哄笑……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池塘邊沒有羅大佑歌中的榕樹,但知了很多。夏日午後,空氣中彌漫的熱浪,池塘成了我們的遊樂場。塘邊有幾棵歪脖子柳樹,樹幹向水面斜伸著,我們光著身子站在上面,下餃子一樣“撲通”一聲跳下去,一個猛子紮到水底後才露出頭來,揮動手臂,劈浪斬水。有時興致來了,一個個生龍活虎地喧鬧著,比誰遊得快:自由泳、潛泳,拉後的忙不迭地“狗刨”劃水。燥熱在池塘裡被沖淡,苦悶在水花裡散去。累了,我會仰浮在水面,鼓鼓的肚皮像水瓢倒扣在水面。調皮的忙喜兒從水底遊來偷襲,猛撓我的腳掌心或脊樑骨,我立刻反攻,頃刻間“水戰”爆發,整個池塘笑語喧嘩,浪花飛濺。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秋天,池塘裡的水準靜得像一面鏡子。藍天、白雲映在池塘裡,池塘美得像一幅畫。下水玩,水太涼,我們就坐在樹陰裡守著魚竿釣魚或釣蝦。沒魚竿的就去挖蚯蚓當誘餌,彼此合作,好似在做一件很正經的事兒。傍晚,有人在池塘裡張卡或布鉤,第二天,有些人家的鍋裡就飄來魚兒的香氣。池塘邊散長著一叢叢蘆葦,沒人的時候,長腿長嘴的水鳥們三三兩兩站在蘆葦上輕輕地搖晃著,突然。有一隻翠鳥閃電般紮向水面,叼起一條小魚,倏然飛去。愛吃螺螄的張大媽走過來,夜裡,總有一些螺螄悄悄爬上蘆葦稈,張大媽阻止小孩在池塘邊嬉戲,自己卻常來池塘邊撈螺螄。螺螄剪去尾部後,炒著吃又鮮又香,張大媽給我幾隻解饞,不料我嘗了反而更饞了。

“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冬天,好多候鳥都飛走了,特別是雪天,村莊變得更加寂靜。只有麻雀,它們是村莊的永久“居民”,依然嘰嘰喳喳,不時光顧池塘邊的樹木。我們在池塘邊掃去一片積雪,支起竹匾或盤籃,灑些麥子,用古老的方法捉麻雀;有時,我們也圍著池塘邊的桑樹、柳樹打雪仗。雪厚了,我們滾出巨大的雪球,推進池塘。晴好天氣,池塘裡結了冰,我們就玩冰;沒有冰,就找些瓷片比賽打水漂,誰的瓷片飛得遠,誰就贏。春節臨近,大人們把魚網抬到了池塘邊,捕的魚堆放在塘邊空地上,按人頭,每個人都可以分上好幾條……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村莊西邊的一方池塘,方便和豐富了家鄉人的生活,愉悅和歡快了很多村民的心情。在那貧窮而單調的漫長歲月裡,村子裡不少人都養成了自覺護塘的習慣。大風大雨過後,有人會主動清塘,清除飄在水面的斷枝落葉。撈淨水中的雜物。偶爾有幾個小男孩站在塘邊,露出小雞雞,朝著塘中比賽撒尿,看誰尿得遠。大些的孩子看見了,立馬亮出剪刀手:“弄髒了塘水,我掐下你的雞雞喂魚!”說著就做出要掐的樣子,嚇得小男孩雙手捂住襠部,轉身就逃。而我,就是當年護塘的“剪刀手”之一。

鄉下的池塘啊,滋潤著人們的心田,甘甜著人們的生活,見證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我離開了家鄉後,在城裡工作多年,但是,只要想起家鄉,我記憶的螢幕上就會出現一方池塘,無論我身在何方,它就像村莊的眼睛,飽含深情地凝望著我,凝望著思念家鄉的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