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真專欄／走在鋼索上的台灣公共電視

林照真／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教授

2024年台灣總統大選即將在1月13日舉行，國內民眾與國際社會都關心這場選舉。依規定當天下午四點投票結束，不少民眾會在電腦、電視前，觀看選舉的開票過程。開票過程抓緊人心。民眾以為，眼前跳動的，就是真實的數字。

電視台的開票報導，長期受到灌票質疑，因為舉證困難，無法根絕。然而，這股媒體自行開票的競爭，不但沒有因為輿論壓力而減少；自行開票的媒體陣線，反而不斷擴大。除了電視台的介面外，電視台也在YouTube直播。就連新興的若干網路原生媒體，也加入媒體自行開票。

更令人驚訝的是，公共電視也決定2024年大選，加入媒體開票行列。公視2024年總統大選選舉當日，會透過華視、中選會兩個來源，進行報票作業。

過去每次選舉當日開票時，公共電視都是以中選會票數，為唯一報票來源。導致公視收視率總是墊底，一直是電視新聞界嘲笑的對象。以2022年九合一大選下午四點開票為例，當各家電視台不斷拉高票數時，公共電視依據中選會，直到當日下午的16:49時，才破零開出票數。

公視即使不斷遭到嘲諷，25年來依據中選會票數報票，因此不曾出現灌票爭議，並能維持正確報導的新聞準則。

公視明白，自行開票存有諸多疑慮。工讀生皆為臨時工，選前僅有短時間的網路受訓。當工讀生的票數資訊傳來時，電視台便立即接收，因為數字隨時跳動的開票競爭，根本沒有時間檢查票數是否正確。電視台也無法確認工讀生是否真的在投開票現場？或是工讀生個人的意識型態是否影響報票數？與此有關的問題，已經在2022年台北市長選舉發生。

根據NCC資料，2022年九合一選舉當天，民視新聞台出現台北市長候選人陳時中的票數，領先另一選人蔣萬安的票數。針對此事，民視新聞台向NCC表示，這是因為與該台合作的志工「對某位候選人有偏好」，以致對其他候選人的票數沒有「積極回報」。可見工讀生、志工的報票數，絕不能當成正確的數字。

再者，各家電視台派出的工讀生人數，從三百多人到三千餘人不等，都和台灣的總投開票所有相當大的差距。根據中選會資料，2024年大選投開票所數量高達1萬7795處，比2020年的1萬7226處，再增加569個投開票所，為歷年最多。電視台自行派遣的工讀生，即使一個人負責兩個以上的投開票所，依然無法提供所有的票數。

因為工讀生人數遠遠不足，因此電視台在開票作業時，都會選擇投開票所較集中的城市，以致多集中在六都。華視也是2024新聞計票作業時，將招募1500名報票員，前往六都的投開票所自行計票。

由於各家電視台報票時，只在乎不斷增加的票數，根本無法說明增加的票數來源。這樣的問題，果然在2022年的屏東縣長選舉中出現。

根據NCC資料，三立電視台在屏東縣長選舉部分，兩名候選人周春米、蘇清泉的票數「在某個時間點突然被對調」；後來蘇清泉的票數又出現「前多後少」的情形。了解電視開票的新聞台人員私下無奈地說，屏東縣投開票所相隔遙遠，工讀生無法兼顧，因此多集中在屏東市區報票。蘇清泉在屏東市為領先局面；周春米則是在屏東縣領先。因此，當工讀生集中在屏東市報票時，蘇清泉一路領先；最後中選會宣布周春米當選時，蘇清泉自然無法接受，要求重新驗票。

中選會也說，有些媒體或電視公司報票錯誤，是媒體或電視公司自行灌票所致，與中選會及各地選委會無涉。

由此可知，電視台自行報票可能出錯的風險極高。對專業的新聞媒體來說，開票作業絕對不是有工讀生的數字就好，必須了解該數字在所有得票數中的意涵。無奈台灣的電視生態已經完全扭曲，商業電視台或許不那麼在意灌票或出錯，公廣媒體卻不能如此。

華視當年以公廣之姿，加入52台新聞頻道，一樣進行全無公信力的電視開票。公視再依據華視票數，只會讓公廣價值陷入困境。

如今，公共電視無法堅持新聞原則，已有電視新聞同業用「公視也淪陷」，來形成當今的電視生態。公共電視製播準則強調正確報導，公視也宣稱要守護正確、客觀等新聞價值，不料這次也要跟著工讀生的票數起舞。

走在鋼索上的台灣公共電視，讓國人心情也吊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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