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綸鎂 拿出凝視自己的勇氣Turn Back Time

在巴黎 Baccarat 水晶博物館，桂綸鎂演繹女人的各種面貌，但在她的心裡，始終懷抱著最簡單的初衷，那是勇敢、熱愛，還有無所畏懼。

這不是桂綸鎂第一次到巴黎。她還記得空氣裡的麵包和咖啡香，巴黎的女人，雕像上的鴿子。她只是有點累，一轉眼八年過去了，像坐了一趟十幾小時的恍惚飛機，眼前有點模糊，但她無法確定是時差的關係，還是那股熟悉的興奮。如果不是剛排在後面的女孩，在她等著行李邊打哈欠時，頓時跑上來要簽名合照，她差點以為是八年前那個早晨，她正要到里昂當交換學生一年的時光。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世界就要徹底改變。
可現在回想起來，但有些事卻從來沒變。

她戴著一副大框眼鏡，臉上素淨簡樸，有那麼一點雀斑，是拍戲時曬出來的。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會自己化妝。她和化妝師約好，在巴黎的某一天晚上，要跟她學化妝。「光打粉底和畫眼線液對我來說，就很難。因為我下一個角色要變成很女生的人，但我本來並不是這樣的人。台灣電影很少有以女性為主軸的電影，我喜歡她描述女人的轉變和力量。」

演戲，推著她走向她想成為的女人，她喜歡這樣。

她不由分說打開行李箱，在飯店大廳的中央，說是要找某個東西。裡頭看上去是國安級的有條不紊，物品各安其位，被看不見的筆直線分隔開來。這些年她飛過世界各地，藏在心裡深處那個乖乖牌，只有打開行李箱才會跑出來。

三十歲了，我毫不惶恐

在里昂唸書時，她刻意不要花太多錢，但生活還是有很多問題要解決，所以她完全不在意看上去美不美這件事，光是柴米油鹽就夠她算計了。一周遊法國，和一年住法國，是截然不同兩回事，後者有太多不浪漫的事情會發生。「我每天背著很重的包包，沒有任何漂亮衣服，生活就是這樣一回事，完全吃不起餐廳的食物，只能存個錢，一個月吃個十三歐的餐。」

她記得第一天上課，晃到中文系去，碰到一個很喜歡華語電影的法國男生，竟然告訴她，自己很喜歡《藍色大門》。她去他家作了客，看到架上的DVD，其中就有《藍》，她覺得有點害羞，又摻雜著奇妙，原來自己真的留下那麼點痕跡。有天晚上，一群人聊了好多，那天結束後，他送她回宿舍，然後在門口跟她說，

「我沒有想要對你怎麼樣，我有女朋友了，我就是很喜歡你的電影。」
如今她想來莞爾，好像連浪漫邂逅都沾不上邊。

可是演電影的人，血液裡不能沒有浪漫。《藍色大門》至今十年了，不早不
晚，《女朋友。男朋友》標記了下個里程碑。「在這十年內，我一直希望能有個作品，重量感雷同《藍》。我們三個演員，步調很相近，對戲的熱情和專注，很難得在這時間點遇上了。」電影橫跨了好幾個世代，而桂綸鎂至今也快滿三十歲。「很多人對三十歲感到恐慌，一定要作某件事。可是我完全沒有。我只希望自己從來沒因為這行業的華麗或喧囂，而迷失掉對表演的熱情，也不要因為名利而違背內心。」

曾經度過一段黑暗亂流

她一向不是喜歡計畫未來的人，只是把當下一步步走好。以前，她並不喜歡自己。她渴望平靜，內心卻如火山岩漿噴發，充滿憤怒。從法國回台灣那段日子，她跌入生命最黑暗的時期，每天和父母報備幾點要回家。每晚哭，又不知道哭什麼。

後來開始演戲，她發現終於可以試著作自己。前陣子剛拍了楊采妮執導的《聖誕玫瑰》，她希望演員都是事健康的，不要為了成就電影，而毀了自己，反而希望你透過表演得到治療。「我在拍戲過程得到很大的釋放，還有平靜。其實那角色很黑暗，但當然也有很強烈的出口。可是，重點不是你喊出來了，而是在喊出來的過程中，所有思緒在腦海裡跑了一遍，我瞭解我最根源的憤怒或痛苦是什麼。很多時候你不瞭解自己的狀態，就會更往黑暗裡走去。但當你理性分析後，事情就變清晰了，你也不害怕了。奇怪的是，我覺得我應該要為電影和角色服務才對啊，可完全不是，反而是自己得到治療。」

一切都是關於選擇

以前拍一部電影，甚或廣告，她會陷入不捨，哭個不停，連助理都嚇到。可是拍完《女》以後，她突然完全不感傷了，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可以理性面對角色，不再傷自己這麼深，雖然還戴著某些情緒，但可以確定繼續往前走了。
我們聊的是人生的選擇。
小時候她學鋼琴，其實並不喜歡，但為讓爸媽高興，她勉強彈，直到有天真的要發瘋，真的太不喜歡這件事了，所以她告訴自己，從今天起，我不要再勉強作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事。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選擇自己喜歡的。「很多人都羨慕我，說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戲，不是每個演員都可以這樣的。但我想說的是，每一件事都是有選擇的，就看你想作什麼，你希望未來變成什麼樣子，當下你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若今天選了A，可能以後就不會有B，可我情願每個選擇都是我喜歡的，而不是我會不會紅，或到達什麼樣的 level。」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來到法國唸書，回台後又背負著那年的回憶而被刺到體無完膚小女孩了。

有一種理想的愛情

拍照的時候，她是張很美的畫布，不論是輕或重的妝，華麗或中性的衣服，放到她身上，就是能放射出飽滿情緒。她輕輕閉上眼，跟著造型感覺走，思緒飄到 Baccarat 水晶博物館外的樹梢。

「那一年在法國，真的有點浪費。我們常說這地方好美，真的好美喔，都只是說，並沒有打從心裡讚嘆。」當然，真正要生活，和觀光是兩回事。那時她最常去墓園，到西蒙波娃墳前看她，或坐在巴爾札克旁邊，圖一種安靜，還有被瞭解。

大四那年她開始讀法國哲學，更鮮活瞭解西蒙波娃，看到她和沙特之間，是一生的伴侶，也可以各自體驗人生，這違反了常規，可是都沒礙著誰，並且同時在歷史上發著光。她對他們的故事感到著迷，彷彿找到知音，「原來有人可以幫我解釋我的行為究竟有什麼不對，讓我更理解自己，也不再害怕了。」

現在，她還是沒空和戴立忍好好來趟旅行，可是支持他參與和發起的每項公民運動。「那是每個國民都應該要參與的。」帶著革命同志的語氣，就是沒提婚姻。現在不在計畫內，也說不定哪天就踏進婚姻，那是一種感覺，不是進程，她說。

我是真心喜歡以前的自己

多年前某個晚上，那天夜空很冷，星星微弱發著光，她朝著聖心堂的光亮走去，在那邊認真地許個願望，「那個願望至今還在，也會持續很久。」她沒說是什麼，只告訴我：「現在的我很珍惜所有，也很快樂。」這些年走來，有些東西慢慢掉在路上了，可也得到很多。她真心喜歡現在的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

我請她寫一封信給當年的自己，她很認真，幾乎當期末報告看待。我想像她在電腦前，檔案開了又關，來來回回修改，怕透露太多私密心事，又怕太層層武裝。她推了推眼鏡，想起當年宿舍外隨風搖曳的枝葉，還有星星高掛在夜空的冷冽。

巴黎小旅館裡的凌晨，住樓下的我收到樓上的她寄來的「作業」。
第二天我們約好一起吃早餐，她依然神采奕奕。「答應這件事時，我以為我會哭著把它寫完，又或者，當我必須要逐字逐句琢磨時，他早就已經被消磨地沒有感覺。今天我坐下來，不是寫給你們，是給我自己。那東西可能很亂，毫無章法。我開始去想、去改，到底要用什麼形式？如果只是單純自己想回溯，就只會變成亂七八糟的筆記。」

「老實講，在寫信的當下，我發現我真心很喜歡以前的自己。也許曾做錯過很多事，對不起很多人，很衝撞或焦慮，可是那時候的我好有活力，好肆無忌憚喔。就是一種無所畏懼，就算撞破頭都要撞，真的很勇敢去面對一些事情。」

早上九點的巴黎，脂粉未施的桂綸鎂看上去和當年的青澀留學生沒什麼兩樣，可是，這股單純是種強大力量，可以幫助你航行很久，就算當不成西蒙波娃也無妨，當自己就好。

自己的信：

妳知道我一直害怕談起妳，談起妳的當下就彷若妳會轉身凝視著我。

我對妳有一種迷戀，我想妳是知道的，那些曾經有過的難堪，讓我不敢直視妳，這也是無法掩飾的。妳放開大步燦爛地向前奔跑，我始終只能在妳身後追趕，多希望妳能慢下來，等一等我，讓我能傍著妳的無畏，跑得和妳一樣自由。直到某一天的不經意間我抬起頭時，迎面而來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朦朧中我看見妳的背影像是嵌在陽光裡，也或者像是光芒鑲在妳的身影四周，迷幻且美麗，我呆立在原地看得出神，那時才知道，我永遠追不上妳了。

嘿，妳呀。是否我要學會面對孤獨的自己，這樣才能更像妳一些？

我怕妳會笑我，笑我不及妳的瀟灑和狂放；還是妳會心疼我，被日子磨圓了個性？我也害怕妳不想理我，因著我曾答應妳要更勇敢；還是妳會為我高興，不再溺在黑暗裡？我希望妳能感到驕傲，我仍保有妳的初衷；還是妳會罵我，妳許下的願望而今還只是我的想望？

嘿，我呀想告訴妳。我雖然還偶爾瘋癲， 卻不再抑遏不住自己的狂燥，雖然少去轟轟烈烈，但卻換來了更是難得的平凡。我有了另一種自在，也懂得了要多愛自己一點。現在的我和妳一樣，不知道未來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呢，其實沒有活的更好或是更壞，只是走的比較慢。

親愛的，我在前往巴黎的天空中，我很想妳。

桂綸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