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格心理學分析《媽的多重宇宙》：這部電影的厲害之處在於，用各種角度解讀都可以

文：張伊琇

前陣子楊紫瓊奪得奧斯卡影后，為亞洲史上第一位，也不禁讓人再一次回味《媽的多重宇宙》。

當時電影一上映就造成轟動並引起討論，許多人討論多重宇宙的有奇特設定，也有些人對於親子關係深受感動。而我在看完這部電影後，覺得這整部電影，實在太適合用心理學中的榮格（Jung）學派來做分析，因此儘管不是專業心理系或相關領域，我還是手癢的寫了一篇以榮格為主的《媽的多重宇宙》電影解析。

但因為只是稍微有點興趣，看了些有關榮格的書籍與聽了些Podcast，因此其中可能會有理解錯誤的部分，歡迎大家指教。因為一定會暴雷且詳細描述劇情，所以還沒看這部電影的人，非常建議先看完整電影再回過頭來看這篇解析。

（內文有雷，可先收藏文章觀影後閱讀）

我猜這部電影可以很紅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它讓各種不同類型的人都能產生投射。許多人可能會聚焦於親子關係，但我更想以榮格心理學的方式來聊聊這部片。

先簡單提一下榮格中一些重要的概念，在佛洛伊德（Freud）提出潛意識後，榮格提出的主要概念是集體潛意識，而其兩個主要的原型為阿尼瑪（anima）與阿尼瑪斯（animus）。

阿尼瑪是集體女性意象，大概就是傳統社會期待的女性特質，陰柔、具情感性等等；阿尼瑪斯則是集體男性意象，也就是陽剛、勇敢、有力量。

但這裡的阿尼瑪與阿尼瑪斯並不是社會學中的性別議題，這兩種原型出現在每個個體之中，當有一方太過強大，就有可能造成個體的混亂。

另外，榮格心理學中還有一個原型是「內在小孩」，這可以連結到童年經歷、創傷治療、永恆少年等其他概念。又榮格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是「陰影」，每個人或每個原型都會有其陰影面，而陰影正是很多人需要處理的課題之一。

好的，簡單快速的介紹完榮格後，回到電影。在榮格分析中，故事的一開頭非常重要。

片的一開頭，是一位強大的女性角色（秀蓮），跟一些很弱的、不強大的男性角色（說話沒人聽的威門、坐輪椅的公公），還有一位長期被忽略的小孩（喬伊）。以榮格的觀點來看，就是阿尼瑪過度強大，壓過了阿尼瑪斯且忽略了內在小孩， 也因此後面開啟了一連串的混亂。

這邊補充一下，電影中雖然有許多角色，包括不同宇宙的人，或許都可以拆解為多個不同的個體來看，但在榮格分析中，會把整部電影視為一整個個體，而每一個角色都是內在自我的一部份投射。

因此，當內在自我失衡（不論是阿尼瑪或是阿尼瑪斯過度強大）到一個極限時， 個體就會陷入一片混亂，接著試圖重新找出適當的平衡。

發展到這裡，阿尼瑪斯被過度壓抑的情況下出現了反彈，也就是電影中的α威門的出現。α威門的出場就主導著全場，原先強大的秀蓮，雖然不情願還是聽了α威門的話（電梯場景），並且目睹了α威門高超的打鬥武藝，接著被α威門拉著在國稅局跑來跑去，試圖理解這一切的莫名其妙。這段也就是在說，當阿尼瑪斯被過度壓抑時，就會累積過多能量並反彈，所以這時的阿尼瑪斯反而壓過了阿尼瑪， 成為了以男性力量主導的自我。

但那個軟弱的威門消失了嗎？並沒有，他還是時不時地出現。就像是我們生命裡，那些被忽略或是被其他東西掩蓋的課題，還是會在我們生命中以各種形式出現， 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跳出來說，「嘿我還在這裡喔，我沒有消失喔」。

接著，在電影中，α威門告訴秀蓮他們要打敗大魔王「豬八土扒姬」，因為她有一個可怕的黑洞（也就是電影後來出現的黑色發霉貝果），很有可能毀掉整個宇宙，而秀蓮是可能可以打敗大魔王的天選之人。

這邊出現了很有趣的榮格概念「陰影」。整部電影的中後段都是以這個黑色發霉貝果貫穿，它象徵著內在的陰影。大家都很害怕這個陰影，它代表著未知、邪惡、渾沌，所有人都要阻止它毀滅整個宇宙。

電影演到這時，秀蓮經歷過宇宙搖已經逐漸掌握力量，阿尼瑪與阿尼瑪斯都有著差不多的強大力量，但都處於不穩定的狀態。這時候再一個角色進入——喬伊。

劇情中，在α世界的秀蓮因為喬伊的天賦，而讓她承受她其實無法承受的宇宙搖， 進而使她黑化；主線的現實世界中，秀蓮與喬伊的母女關係充滿著衝突矛盾與不諒解，秀蓮沒有好好聽喬伊講話，或是在表達情感中帶著攻擊（你變胖了），甚至儘管行為上沒有直接否定，卻還是無法打從內心深處接受喬伊的種種行為，

例如與同性交往、刺青。而且仔細觀察，會發現不同宇宙中的喬伊，都穿著鮮豔多變化的衣服，就如同一個孩子的形象投射：多變、不遵守規範、對於世界的有趣新奇感（例如用男性陽具將警衛打來打去）。

若將此處的喬伊視為「內在小孩」，會發現個體從來沒有正視心中的那個孩子。對於害怕不被愛、恐懼不被接受的喬伊，秀蓮做的是不斷的逃避與忽視、找各種事情來掩蓋。秀蓮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些吵鬧的負面情緒，只能假裝視而不見，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這些黑暗逐漸的壯大，最後創造了會吸人的黑色發霉貝果。

有趣的是，電影中喬伊衝進國稅局大樓打爛了好幾個警衛，正準備要對自己的母親下手的時候，原本坐在輪椅上的公公返老還童的開著競速輪椅衝撞喬伊，救了秀蓮一次。這邊會發現，原先片頭軟弱的男性角色們，這時候都變得非常有能力（α威門與α公公），也就是阿尼瑪斯壯大了起來；但這時候的女性角色（阿尼瑪）也毫不遜色的壯大，像是逐漸掌控宇宙搖的秀蓮與α喬伊。

而當秀蓮天資聰穎快速地學會宇宙搖後，α公公大驚失色，認為秀蓮會成為跟α喬伊一樣危險的角色，開始派各個手下攻擊她們，也開始一連串阿尼瑪與阿尼瑪斯的對抗。

這時電影進展到α喬伊帶著母親秀蓮來到一個純白的宇宙，並告訴秀蓮：那個黑色發霉的貝果不是用來毀滅宇宙的，它是可以結束所有的負面情緒。

首先是顏色的象徵意義，白色在心理學中象徵著一種純潔無瑕、乾淨可塑的形象， 與其中的黑色貝果形成強烈的對比。喬伊本質上真的是「惡」嗎？也或許她必須創造出邪惡的黑色發霉貝果，她才有力量繼續活下去。另一種解釋也可以是說， 沒有什麼絕對的純潔無瑕，有陽光的地方都會有陰影（白色宮中的黑色發霉貝果）。

再來的象徵意義是：秀蓮終於願意停下來聽聽內在小孩要跟她說什麼了，也因此她開始接近了心裡的陰影面，也就是黑色發霉貝果。那個近乎絕望的小孩，訴說著自己的痛苦，以及無所謂的態度（這邊可以延伸出習得性無助的概念）。

中文有句話是「哀莫大於心死」，那是比負面情緒更消極、更無能動性的狀態。而黑色發霉貝果可以結束掉所有負面情緒，最直觀的想像就是自殺。

但對我來說自殺可能還屬於非極端消極的結果（畢竟自殺需要能動性，相對來說是積極行為）， 我認為這邊可以轉換成藥物濫用、物質成癮、自我傷害等形式，這邊並非否定這些行為，而是這些行為對自我產生的負面影響，若這些行為可以對自我帶來正面意義，我認為這些行為並沒有什麼不好。

關於這個陰影（黑色發霉貝果），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它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從最一開始，α國稅局阿姨就好像是邪教一樣（額頭上貼著奇怪的東西），在黑色發霉貝果的純白宇宙中，也有一群像是教徒的存在著，包括到電影中後段，秀蓮也一度想要與喬伊走向黑色發霉貝果。

雖然前面提到，大部分的人會逃避甚至忽視自己的陰影，但其實陰影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尤其當你發現它的存在，甚至越來越接近的時候。

那樣的吸引力會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只要吃掉黑色發霉貝果（或被它吃掉），負面情緒通通都會消失。而且它是很迷人的，你的內在小孩、你最珍愛的某件事物，他們可能都在這個黑色貝果邊徘徊，邀請你一起跳進去，你不跳進去，怎麼知道會不會一切的痛苦真的可以就這樣都結束？

尤其當時的秀蓮，對於長期忽略的喬伊（內在小孩） 產生一種罪惡與愧疚感，一起投身於黑色發霉貝果，除了可以彌補長期以來陪伴角色的缺席，也可以滿足對於自身痛苦脫離的渴望。

電影中還有個橋段，是當秀蓮自以為掌控了宇宙搖的能力，卻因為無法駕馭而嘔吐死亡。若以榮格分析來說，這裡的死亡是一種象徵性意義的死亡，在許多童話故事中也可以看到（例如小紅帽、白雪公主）。

死亡象徵著將過去的自我殺死， 新的自我的重生，是一個個體經歷轉換的重要過程。如果沒有經歷過痛苦的死亡， 秀蓮可能就會繼續是一個整天被報稅發票淹沒、生活步調快到旁人跟不上、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無法被家人看到的厭世人類。

這邊是阿尼瑪的死亡，在電影中的阿尼瑪斯也同樣經歷了一次死亡，α威門在α宇宙中，被α喬伊殺死了。

一樣也是經歷過死亡，男性力量（阿尼瑪斯）才有機會告訴所有人說不要再打架了、告訴秀蓮說他的樂觀是一種必須（其中一個宇宙中秀蓮與威門在暗巷中的對談）、跟國稅局阿姨說情扭轉局勢。因為經歷過死亡，阿尼瑪斯才能成為不會過於軟弱，也不會過於強大的平衡力量。

再來是電影中，我認為最突顯陰影力量的橋段。黑色發霉貝果在樓梯最上方旋轉， 一堆人在樓梯間打來打去。秀蓮藉由宇宙搖的力量讓所有她公公的手下滿足他們的潛在渴望，而這時喬伊走向黑色發霉貝果，秀蓮追上去跟喬伊在黑色發霉貝果前對打，最後抓住喬伊不希望她被黑色發霉貝果吃掉，怕她拉肚子，然後威門也在後面拉住秀蓮，公公緊接在後拉住威門，成了人形蜈蚣（題外話，人形蜈蚣真的是有夠噁心的電影 ），最後秀蓮決定放手，讓女兒喬伊墜入黑色發霉貝果中（但未完全墜入）。

在抵抗陰影力量、受陰影吸引之後，面對陰影很有可能是：你必須很接近很接近的去窺探自己的陰影，但你不能掉進去。在陰影面前可能會有一翻掙扎（在貝果前打架）、一股力量告訴你絕對不行進去（所有人拉住喬伊），但你仍然執意要投入陰影之中。這時候可以做的，也就是秀蓮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放手。

放手看起來很危險，喬伊很可能就這樣掉進黑色發霉貝果然後跟著發霉，秀蓮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與女兒相處，黑色發霉貝果可能越來越巨大。但如果不放手，陰影永遠存在那，並不斷的誘惑著你進去。

秀蓮放手的同時，其實也是對自己放手， 對自己的愧疚與罪惡放手、對自己人生中許多決定的後悔放手、對她一直以為對所有人的好，反而困住了所有人的自以為放手。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在接受自己擁有陰影、克服陰影的吸引力後，最困難的一件事，必須要放過自己，要對自己放手。

電影的最後，喬伊沒有發霉，各個宇宙的秀蓮找到了自己也跟身邊的人一定程度的和解，生活的困難沒有消失，各個宇宙還是在持續運轉，這世界沒有毀滅。但沒有人知道，哪一天黑色發霉貝果又會再出現，而且可能變成黑色發霉法國麵包。

當然，這部片許多地方都可以以心理學角度切入。像是電影中陰影象徵是用貝果而不是法國麵包；各種報稅發票在電影中許多角落扮演的角色；片頭片尾秀蓮坐在國稅局中，被問到有沒有在聽時反應的差別；威門看待世界的方法；家庭成員之間的課題。

各種不同的宇宙也都可以用心理學來看待其涵義或象徵，包括α宇宙、新年派對的宇宙、鐵板燒廚師的宇宙、武打明星的宇宙、掛在樹上的娃娃的宇宙、盲人歌手的宇宙、跟同性伴侶在一起的熱狗手指宇宙、汽車中威門跟秀蓮談離婚的宇宙、大家感觸最多的石頭宇宙。例如為什麼廚子頭上的是浣熊、為什麼是有力量的小指、為什麼是熱狗手指不是吉拿棒手指、為什麼是石頭而不是一朵花一枝草。

所以我說這部電影很厲害的地方在於，各種地方它都可以讓人產生投射，用各種角度解釋電影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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