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

作者：蔡里長

「台階」是讓人從難堪的處境上優雅下來的重要工具，白話一點，就叫「有樓梯可以下」。

我剛當里長不久，有一位民眾來投訴說隔壁老先生侵佔她家的領空。侵佔領空？事態聽起來頗為嚴重，里長趕緊過去查看，那人指著隔壁老先生家牆壁突出來三根鐵條，說道，

「就是那三根鐵條，侵佔我家屋頂的上空！」

我看那三鐵條大約三十公分長，從牆壁上突出來，確實是在投訴人房子的上空，問這事發生多久了？投訴人說道，

「大概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已經發生三十年的事，現在找里長投訴？只聽投訴人說道，

「是，因為你剛上任，所以找你講一下，看你能不能幫我解決！」

相信新官上任有一定有三把火就對了！

我進屋去找老先生談，沒想到他火氣更大，罵道，「她爸爸當初蓋房子的時候侵犯了我的土地，我都沒講，她現在居然打人喊救人，找里長投訴！」

都說對方侵佔，我心想，應該找地政單位來鑑界一下吧，否則我也不知道怎麼裁斷，況且我當時還只是個菜鳥里長。提出此議後，雙方都說「好，一切交給里長處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話暗藏玄機，因為過了許久，雙方都沒有動作，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其實雙方都沒有認真看待這個「主權問題」，否則怎麼會放了三十年還沒解決？只是一時興起拿出來講，而所謂「一切交給里長處理」，只是下台階吧！

那是我第一次嚐到當樓梯的滋味，感覺還不錯。

又有一次，我看到某條街道上兩名中年男子在吵架，旁邊圍了一堆人看熱鬧，因為距離太遠，我沒聽清楚他們在吵什麼，趕緊踩著腳踏車趨近，正要開口時，兩人突然不吵了，其中一個說道，

「看里長面子，不跟你計較了！」語罷轉頭走人，回家去了。

另一個見狀也回家去了，圍觀的民眾覺得無趣，紛紛離開，剩下我一個人呆在現場。到底發生什麼？事隔八、九年，至今我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當時應該是個樓梯，而且是沈默的樓梯。

一句話都沒說，就擺平了爭吵，我對樓梯這個角色越來越有信心。

但人有時太過自信的結果就是會陰溝裡翻船。話說本里兩個酒鬼比鄰而居，一男一女，兩人沒喝酒就經常吵架，喝醉了酒，哪有不吵的道理？

某日兩人酒後從家門口吵到廟口，吵到人多的廟口，表示問題已經白熱化。我聽到吵鬧聲趕過去，見兩人快要打起來，趕緊用所騎的腳踏車將兩人隔開，兩人卻在此時才開始動手，雖說是要打對方，但拳頭全招呼在我身上，他們雖然酒醉，其實大腦清醒得很：民選的里長就算平白挨打，也不會還手的。

正當危急之時，警車趕到，下來一名管區警員，該警員在本里服務十餘年，對大小事情瞭如指掌，見兩酒鬼當街大鬧，怒斥道，

「通通給我回家去！」

男酒鬼不甘示弱，指著女酒鬼罵道，

「你一定跟管區有怎樣，要不然他怎麼老是護著你？」

女酒鬼被嚴重影射，非常憤怒，回道，

「你說我跟管區有怎樣，有什麼證據？你怎麼不說我跟里長有怎樣？」

挖勒！趴著也中槍。因為深陷言語風暴，我已經不知如何當樓梯，所幸還有一個管區警員。他被指跟女酒鬼有怎樣，當場變了臉色，指著兩人怒罵道，

「通通給我回家去，要不然我都抓回派出所！」

里長想當柔性樓梯，失敗，還好管區警員沒有民選壓力，當起了強勢樓梯，硬是將喝醉的兩人都趕回家去，否則不知場面如何收拾。

樓梯對人的重要性，不但可以步步高昇，更重要的是，可以優雅下台，保住裡子，也護住面子。美國和北韓的領導人最近隔空互嗆，兩個都是狂人，也許時間是最好的調人，在世人的遺忘中，慢慢的走下樓梯，別再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