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那些眼淚/邢江燕

邢江燕

一日路過郵局,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方正的綠色鐵皮郵筒,“忽”地映入眼簾,像是偶遇久違的朋友,雖然多年不見,那份封存起來的熟悉感卻在歲月的時空中發酵,變成心底最真的暖。

那時,我第一次離家幾百里,第一次打理自己所有的一切,新奇卻又戰戰兢兢。在那個溝通方式單一的日子裏,每週給家裏寫一封信,成了我與母親之間最默契的一件事。從開始的軍訓到大學裏的生活,對大千世界的探索,凝結成我的一筆一劃,對父母的思念也填滿每一行每一列。

也總是收到母親給我的回信,那時班裏所有的信都是每週固定時間,被同學一起拿到教室,念名字發的。每次發信的時候,我的身上都會灑滿同學們欽羨的眼神。打開信,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陣熟悉的家味,那上面經常會有母親手上淡淡的雪花膏味,有時是一絲絲的飯菜香,也有時會有幾處字跡被暈濕了而又幹了的皺紋,想來可能是母親剛洗過手。

每封信的結尾,母親都會落款“你的爸爸”,然後緊接著是父親的名字。我知道這是母親尊敬爸爸的一種方式,從小到大我所有的試卷作業簽字人都是母親,但是卻都是簽的爸爸的名字。也許在母親心中,爸爸的名字才是這個家的權威,寫在紙上分量才夠重。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那時的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但是漸漸地,像掙脫藩籬的小鳥,外面的天空在我的生命裏逐漸開闊起來。我寫回去的信,間隔時間越來越長,母親的回信也少了起來。

多年後,在母親家的書櫃裏,我看到了母親珍藏的一遝信,有我寫給她的,也有她寫給我的。打開時才發現,很多信紙已經折痕滿身,有些上面的字跡甚至模糊了,但是都整整齊齊地收藏著,那些曾經我以為的是母親洗過手的濕了又幹了皺紋,再仔細看內容時,才感覺像是母親寫信時候偷偷流過的眼淚。這些信箋,母親的手連著她的雙眸,不知道已經撫摸過了多少遍。

再後來,宿舍裝上了電話,小小的巴掌大的電話需要電話卡,母親心疼我,總是我打回家的電話,讓我掛掉,她再打回來。也有她偶爾打過來的,找到我的次數卻很少。所以就約定好,母親等著我給她打。可是,在廣闊無邊的世界中行走,我哪里還能想起母親期盼的目光。於是,日子就在母親眼前匆匆溜走,我的青春也隨之匆匆走遠。

直到今天,再見到這一個方正的鐵皮郵筒,那些年,母親寫給我的一些話,也突然冒了出來:“這幾天,總是想起你小時候……”比如像現在,我也正在想著,已經十幾歲年紀,自己跟著旅行社出去旅遊的兒子,眼淚也偷偷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