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地心聲3】懷念沒有戰鬥機的天空

伊利亞與夥伴為救治傷兵集資,支援前線醫藥與醫療器材,台灣民眾也有捐助。(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與夥伴為救治傷兵集資,支援前線醫藥與醫療器材,台灣民眾也有捐助。(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IIIia Kovalchuk)這輩子不會忘記,他在解放區伊久姆(Izium)看到俄軍占領這座城市的景象。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多麼不願意接受俄國統治。

伊久姆是烏克蘭東部的戰略樞紐。去年3月遭俄軍入侵後,斷水、斷電、無天然氣,半年後才由烏克蘭收復。伊利亞9月底隨醫療救援團抵達,整個城市滿目瘡痍,更令他無法置信的畫面出現在進入醫院地下室後,「我說髒亂,不是泥巴灰塵之類的髒亂,而是,手術台旁邊就是人的排泄穢物,怎麼會有人…你怎麼會?到底為什麼?」伊利亞激動到岔氣。他解釋,轟炸時,大家躲到防空洞或地下庇護所,不得已需要排泄,會想辦法與活動空間區隔,或包裝丟棄,但他入眼所及,食物、手術器具與屎便就近並列,他無法解釋現場的震撼,「他們(俄軍)就像是《魔戒》半獸人,我無法理解。」

伊利亞,30歲,工程師主管、MED HELP Dnipro志願者,現居第聶伯羅

30歲的伊利亞是新創軟體公司的工程師主管,閒暇活動是極限運動,IG照片不是高空跳傘、在森林騎越野車摩托車,在海邊衝浪、就是在日本滑雪,但隨去年烏俄戰爭開打,他的生活方式全然改變。「我家離機場只有7公里,2月24日凌晨5點,炸彈落在機場,紅色的火焰冒出,我們的早晨就這樣開始了。」伊利亞將車停靠在路邊受訪,回憶過去1年,顯得平靜。他所在的第聶伯羅(Dnipro),距離戰線不到100公里,1月平均氣溫零度,他穿著亮橘色羽絨外套,戴AirPods與我們視訊連線,車上溫暖且安靜。正午時分,車窗外是冬日的灰陰色,但車流不停,很難想像,如此日常的街景,就在戰火中心。

收入捐贈物資 貢獻我的未來

「害怕、逃離與放棄—那是俄羅斯想看到的,不是我們的選擇。」伊利亞說,政府再三宣導,沒有打仗的人,要維持正常工作與消費;斷電有時,但戰爭期間,烏克蘭快遞公司Nova Posta,無論寄件大小,依然能一天必達。訪問到一半,我這頭依然安靜,他忽然緊抓方向盤,神情警戒,不斷探看窗外,「是空襲警報,」他一邊張望,一邊說沒事,半分鐘後,他決定繼續接受訪問。14天前,第聶伯羅一處九層樓的公寓被俄軍轟炸,超過35位民眾喪生。

戰爭爆發後,伊利亞將父母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折返第聶伯羅。待處理的事情很多,他卻發現自己與身邊的人陷入恐慌,他試著和城外的朋友相約吃披薩,又意識到,「這或許是我們人生最後的披薩。」他感覺自己需要做些什麼,於是打電話給玩寬板滑水認識的外科醫生朋友,問他們醫院的狀況,「第聶伯羅不是前線,卻是烏克蘭東南方的樞紐,大量的傷患勢必從東方、南方的前線送來,醫院很需要協助。」

伊利亞在解放區的1間醫院(左圖),觸目所及凌亂不堪;他發現俄軍留下印有簡體字的戰地用胸貼(右圖)。(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在解放區的1間醫院(左圖),觸目所及凌亂不堪;他發現俄軍留下印有簡體字的戰地用胸貼(右圖)。(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與夥伴亞歷山大(Alexandr Buchkov)一起創辦MED HELP Dnipro,為救治傷兵募集醫藥與醫療器材。大醫院資源多,但效率差,也有腐敗問題。他們資源少,卻相對靈活,可以將物資投放到更接近前線的小醫院與診所。剛開始,他們自願捐獻,接著動員親朋好友,後來也開放國內外人士捐款,他們提供詳細帳單與用途。

戰爭後收入減少,為什麼大家仍願意將大部分收入投入醫療物資捐贈?他毫不猶豫答:「為什麼不?這是我們的國家,在軍隊保護我們的是我們的家人與朋友,80%烏克蘭傷兵治療後,又返回戰場,我們要確保我們的軍隊強大。俄羅斯是派獄囚來殺害我們,搶劫、性犯罪無所不為,他們失去的是他們最差的人;我們失去的是我們這世代最好的人,我當然要捐獻,我貢獻的是我的未來。」

伊利亞熱愛極限運動,尤其想念高空跳傘,前年他才剛上手逆向飛行。但戰爭開始後,天空只剩下一架又一架戰鬥機。(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熱愛極限運動,尤其想念高空跳傘,前年他才剛上手逆向飛行。但戰爭開始後,天空只剩下一架又一架戰鬥機。(伊利亞提供)

伊利亞最後一次在IG上傳他高空跳傘的畫面是戰爭開打前3個月,他戴著全罩安全帽,像太空人漂浮在烏克蘭金黃色的麥田與藍天之間,畫面美得眩目。他想念自由、沒有戰鬥機的天空。他將戰爭當成馬拉松,不期待戰爭何時結束,過好每一天。但戰爭結束,他第一件事要回到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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