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選手的巴黎殘奧會征途:憤怒、希望和用劍換擋
「我當時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凖備。死亡的概率如此之高,以至於你不得不接受它。」
2022年,達尼洛·丘法洛夫(Danylo Chufarov)的家鄉馬里烏波爾被圍困。在三個星期裏,炮彈如雨點般落在他的周圍。他在沒有電的環境裏,僅靠少量食物和雨水度日。
他的家和大部分財產都被毀了,有六個月沒有訓練。
但在2023年,他獲得了三項世界冠軍,這是他漫長的游泳生涯中最好的成績。
他獲得了著名的勞倫斯獎(Laureus Awards)提名,在紅毯上與網球明星諾瓦克·德約科維奇(Novak Djokovic)、皇家馬德里和英格蘭中場裘德·貝林厄姆(Jude Bellingham)合影。
現在,這位視障游泳運動員希望在殘奧會上奪冠。
「我們可以表明我們凖備好了戰鬥。」他笑著說。「我的國家將在戰場上戰鬥——我們將在體育運動中戰鬥。這就是我們的使命。」
烏克蘭在殘奧會上的成功是體育界最令人震驚的特別現象之一。
一般來說,殘奧會獎牌榜與奧運會獎牌榜大體一致。在上一屆東京夏季殘奧會上,中國、英國、美國、俄羅斯(以俄羅斯殘奧委員會的名義參賽)和荷蘭是成績最好的國家。
而在此一個月前,這些國家也都進入了奧運會獎牌榜前七名。
但在殘奧會獎牌榜上緊隨其後的是烏克蘭。他們在東京贏得了98枚殘奧會獎牌,排名第六。
但在那幾周前的東京奧運會上,他們只名列第44名。
這絕非偶然。事實上,烏克蘭可以說是世界上殘奧會參賽最成功的國家。
自2004年以來,在過去的十屆夏季和冬季殘奧會上,烏克蘭在每屆獎牌榜上都進入了前六名。世界上沒有其他國家能做到這一點。
他們參加了2022年冬殘奧會,儘管幾天前他們的國家剛剛遭到入侵。在四天的北京之旅中,烏克蘭運動員高呼「烏克蘭和平」的聲音響徹全球。
最終,烏克蘭在獎牌榜上名列第二,超過了法國、加拿大和美國等傳統冬季運動強國。
自2022年以來,烏克蘭運動員面臨的挑戰非常嚴峻。丘法洛夫說,他在馬里烏波爾的經歷對他的影響永遠不會消失。
「我瘦了幾公斤,但這並不能反映我離開這座城市時的精神狀態。我相信這種創傷將永遠伴隨著我。」他說。
丘法洛夫現在在第聶伯羅附近的一個游泳池進行訓練。這是他附近為數不多的沒有被俄羅斯軍隊摧毀或佔領的設施之一。
然而,這兒距離前線不到100英里。
「防空警報一直響個不停。」他說。「我們必須逃到防空洞,電力也短缺。我們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訓練的。」
烏克蘭在殘奧會取得非凡成功的幕後功臣是該國殘奧委會主席瓦列裏·蘇什凱維奇(Valeriy Sushkevych)。
他制定了一項名為「Invasport」的計劃,在全國各地為殘疾人運動建立專業設施。
然而,與烏克蘭的許多其他基建一樣,這些設施也遭到了嚴重破壞。蘇什凱維奇說,烏克蘭有500個殘疾人體育設施被毀。
他形容烏克蘭運動員對巴黎殘奧會的凖備工作是「可怕的」,因為防空警報徹夜鳴響,讓運動員們寢食難安。
「每天甚至每小時,都有炸彈和火箭彈帶來的人身危險。」他說。
「當戶外訓練的人們看到火箭彈飛來,並且知道這些火箭彈是用來殺人、殺害他們的親人時,我們還能談什麼凖備工作呢?」他說。
他說,要想重現烏克蘭在最近幾屆殘奧會上的成功是很困難的。
「勝利往往取決於運動員的情緒。例如,一名即將走上賽場的運動員發現,就在十分鐘前,烏克蘭遭到了空襲,地點就在他們家附近。」
「我們的運動員需要像我們的士兵一樣堅強。」
許多烏克蘭運動員被迫遠走他鄉,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個人壓力並影響訓練,尤其是他們的教練往往不能與他們同行。
20歲的游泳運動員安娜·洪塔(Anna Hontar)逃離被佔領的赫爾松市後,現居芬蘭。
她曾被困在家中一個月,她的父親為她做了一個簡易健身房。
「他把橡膠放在牆上的欄桿上,這樣我就可以模仿自由泳、蝶泳和仰泳。」她說。
「到外面去太危險了。街上到處都在戰鬥。」
來到芬蘭後,她最震驚的是當地的雪量——「在烏克蘭,我們只會下一點點雪,但這裏的雪下得這麼大。」但她的游泳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
和丘法洛夫一樣,她也在去年的曼徹斯特世錦賽上摘金。
由於俄羅斯游泳運動員被禁止參賽,這些賽事中沒有俄羅斯游泳運動員的身影。在巴黎殘奧會上,這種情況將有所改變。
國際殘奧委會表示,預計將有90名俄羅斯運動員以中立身份參賽。在今年夏季早些時候舉行的巴黎奧運會上,只有15名俄羅斯運動員參賽。
與俄羅斯對手競爭並非易事。
「他們殺害了我們的孩子、街上和住在家裏的人。」洪塔說。
「游泳與政治無關——但也許他們的父母、叔叔或父親已經進入了我們的國家。這太難了。」
我問她,這是否給了她在殘奧會上奪冠的額外動力。她立即回答說:「是的」。她的眼睛突然閃爍出堅定的光芒。「我想為烏克蘭、我的家人和我們的殘奧團隊而戰。我想戰鬥。」
其他運動員也想方設法在戰爭中做出自己的貢獻。在俄羅斯發起入侵後,輪椅擊劍運動員安德烈·德姆丘克(Andrii Demchuk)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越過邊境來到波蘭。
在華沙安頓好家人後,他開始幫助其他烏克蘭難民。他把難民從邊境運送到波蘭首都華沙,然後帶回帳篷、睡袋和烏克蘭軍隊的裝備。
他還向邊境運送吉普車——儘管是以非常規的方式。作為一名截肢者,德姆丘克通常駕駛自動擋汽車,而吉普車是手動的。
「這有點麻煩,因為我沒有腿來踩離合器。」他說。
於是,他巧妙地用他的劍來代替。「一把折斷的劍可以完美地推動離合器。」他邊比劃邊解釋道。
「我用這種方法運送了七輛吉普車。」
他還與兩位波蘭擊劍朋友格熱戈日·普魯塔(Grzegorz Pluta)和斯特凡·馬科夫斯基(Stefan Makowski)一起,開始走訪當地學校。
「我們意識到需要把波蘭和烏克蘭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德姆丘克說。
「烏克蘭的孩子們受到了創傷,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差異。」
他們走訪了約40所學校,與約一萬名兒童進行了交談。「我們想讓孩子們知道,運動可以讓人忘卻煩惱,殘疾人也不會放棄,仍然可以打破障礙。」
此時,德姆丘克意識到,如果他不恢復訓練,就無法獲得參加殘奧會的資格,因此普盧塔和馬科夫斯基邀請他到他們在華沙的俱樂部訓練。
大多數烏克蘭的擊劍運動員都有類似的處境,他們不得不離開自己的祖國。德姆丘克的隊友納迪亞·多洛(Nadiia Doloh)的教練無法跟隨她前往波蘭,因此德姆丘克負責訓練她。
儘管受到了干擾,烏克蘭殘疾人擊劍隊還是在今年的歐洲錦標賽上登上獎牌榜榜首。
此後,德姆丘克回到了家鄉利沃夫,在那裏的軍隊醫院從事起另一份工作。他向受傷的軍人講述如何適應安裝假肢後的生活。
「我告訴他們,生活還要繼續,你不必擔心。」他說。
「不要沮喪,不要酗酒或服用其他藥物,只要從一開始就積極行動起來。我贏得了他們的信任,因為我是一名運動員,也是一名截肢者,所以他們信任我。」他說。
雖然他現在把心思都放在了巴黎,但同時也關注著他的同胞。他在2016年里約殘奧會上奪金後,他把自己的勝利獻給了在俄羅斯早些時候入侵頓巴斯地區期間喪生的兩位朋友。
德姆丘克說,在這輪衝突中,他失去了更多的朋友。
當他在巴黎參賽時,他會想起他們嗎?
「問題是,如果我想到我的朋友和戰爭,我就不會贏,因為情緒……」他說道,聲音一度有些顫抖。
「在擊劍比賽中,如果你有這種情緒,那就不好了。你還沒開始就會輸掉比賽。」
但如果你贏得了獎牌呢?
他雙手合十,微笑著望向天空。
「希望如此。」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