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奎》祈求老天保佑一出生就苦命的母親

【愛傳媒王鳳奎專欄】「阿奎，我真的很怕痛，這次開刀一定會很痛，要怎麼辦？」

「媽媽，唔湯驚，手術雖痛，但忍一下就過去，就跟昨天做快篩一樣，您還不是痛一下就過去了！想一想您只要忍受這短暫的手術之痛，以後您的膝蓋就不會痛了，而且您就可以不用坐輪椅了！」

印象中，痛與苦總是相連的兩個字，我們「外人」不是很能體會這輩子吃過這麼多苦的母親怎麼會這麼怕痛！今天早上去醫院「探望」母親，我隔著玻璃門看著母親痛苦的表情，可以感受母親已經承受不了手術後的疼痛，連護士都提醒我若母親再不「配合」復健的要求，這次手術等於「前功盡棄」，而我也只能「苦苦地」拜託母親：「媽媽，您這世人經歷這麼多的痛苦，千萬不能放棄，一定要堅強，您出院後，我一定會找人陪您打麻將！」

兩年半前，母親做了右膝人工關節置換手術，之後就因為怕痛一直不願接受左膝相同的手術。如今左膝關節惡化到母親無法自主行動，大約一個月前目前決定接受左膝關節置換手術，手術疼痛的惡魔就如影隨形般困擾母親。在送母親入院的路途上，我藉著轉移話題的方式，緩和母親緊張的情緒，聊到上週98歲高齡離世的三姨嬷（我外婆的親妹妹），我外婆也是98歲往生的。原是想安慰母親，我們家族有長壽基因，母親還有10幾年可以活，所以勸她一定要堅強地完成手術及術後復健，如此才可以活動自如地快樂生活。

沒想到我的心意觸及高母親內心的苦，她神色自若地娓娓道來：「你三姨嬤走了，就剩下小姨嬤了，她現在被接到台南，被女兒照顧，女婿是醫生，孫子也是醫生，她應該也可以活得很久。你阿嬤是大姐，你的大姨嬤、二姨嬤及三姨嬤都嫁得非常好，子孫都很有成就，不是商人、醫生就是教授，也都是家財萬貫，幾個姨嬤人生都過得很好。只有你的阿嬤是所有姐妹中最命苦的，嫁得最差，從小到大卻是最聽話，也最獲阿祖的疼愛，沒想到喜歡上了一個酗酒的男人（我的親外公），未婚生了我及你大姨，因為阿祖不允許，就沒有嫁給他。之後，卻又遇上另外一個還是酗酒的男人（將母親許配給父親的外公），一連又生了5個孩子。因為你阿公是礦工，收入很差，要養七個孩子，所以阿嬤一直都要幫忙做工養家，連我們小孩也是如此，因為我是大姐，跟你阿嬤一樣，從小也要做工幫忙家計，嫁給你爸之前，就已經在工廠做女工好幾年，嫁給你爸後，就去當有錢人家的女傭，做了30幾年，我的手腳就是做傭人做壞的。」

我原本就知道母親與大姨是另一個外公生的，卻不知她們是阿嬤未婚生下的，便急忙問：「您有見過您的生父嗎？」

母親依然風淡雲輕似地說：「小時候有見過幾次，後來就沒聯絡了。他也住在汐止，可是你阿祖不允許我們相認，阿嬤也不希望我們見面。他之後雖然有結婚，但生活也過得很不好。」

不等我回應，母親繼續沈緬這苦命的過往：「他活到80多歲，過世後我才聽說。當時我還請求你阿嬤讓我去他靈前祭拜，還問我應該是送祭禮還是現金，你阿嬤說現金比較合適，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許多苦命年代小人物的苦命故事都是椎心刺骨的傷痛，這些聽來令人心疼的往事，母親講起來一點卻都沒痛苦的感覺，表情像是電影定格的畫面一樣鎮定，我卻聽得心酸欲淚，只能祈求老天再次保佑我這個「怕痛不怕苦」的苦命母親。

作者為東海大學EMBA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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