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番外篇】父親藉火鍋思鄉 身後葬於中華民國領土

白先勇帶著鮮花,到父親墓前致意,這是書成之後,他第一次前往。
白先勇帶著鮮花,到父親墓前致意,這是書成之後,他第一次前往。

白先勇到家族墓園那日,彷彿暖身,車上他不斷和我們聊著父親的事。除了對應〈國葬〉的開場,沙場上共生死的老部屬來了,不少本省鄉紳亦前往致意。這段歷史被他寫成2部曲的《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而那似也在蔣介石的多疑上,又添了新的不安。

他說:「蔣(介石)對他(白崇禧)那麼樣的記恨,但我父親的軍功是很多的,從北伐,抗戰又立大功,所以蔣做給人家看也要做。我最感動的是,他的喪禮好多人主動來的,各界自動來的。本省的(也有),因為二二八的關係,我們不認得的一些台籍人士,老校長啊,大家趁那個機會寫了好多輓聯。」

父親在台灣接近鬱鬱而終?白先勇答是,但父親總不說。我又問:「父親是否直接表明過想家?」他談及家中飯局,「沒講,可是我們家都吃家鄉菜。(他)都講:『唉呀,我們當年都吃火鍋,有一個好大的銅火鍋。』吃火鍋的時候就會想起從前,從前在桂林時就會這樣子,隱隱約約間就會感覺到。」

那麼父親有提過,想要葬回故鄉嗎?還是他最後也把台灣當家了?白先勇說:「當時中華民國只剩下這個領土了,結論就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關於父親最後的日子裡遭跟監,軍權政權兩空,他也說:「後來我們琢磨出一個原因,是因為他二二八救了很多人,很多台灣的士紳都記得他,這是犯忌的,外省的人和台灣的士紳勾結起來。否則我們想不透的,用不著啊,你(白崇禧)任何東西都在他(蔣介石)之下的嘛。」

白先勇堅持到二二八紀念公園,為我們講述父親在二二八衝突中,抵達台灣第一事即下令「公開審判,停止行刑」、救了不少台灣人的故事,講到天色都黑了。
白先勇堅持到二二八紀念公園,為我們講述父親在二二八衝突中,抵達台灣第一事即下令「公開審判,停止行刑」、救了不少台灣人的故事,講到天色都黑了。

外省第二代,小說家,赴美求學、任教,後又回台,我們側訪生命軌跡和白先勇類似的郭強生,他表示自國中起就讀白先勇的作品,「《台北人》的文學地方很崇高,那裡頭不只是情節,不只是創作上的技巧,更是時代的描繪。」

那是〈何日君在來〉都會被禁的年代,白先勇寫一本所有角色都在懷念故鄉的《臺北人》。在解嚴前,寫《孽子》,我問郭強生,如何看待白先勇作為一個作者,抵抗、承接時代氛圍的企圖心?郭強生表示自己也思考過兩個問題:「白老師為什麼花這麼多力氣寫父親?會不會父親某程度上可能也庇蔭了他?」

但要說沒被禁,白先勇也說了一個故事:「1979年,中美建交了,我們這邊緊張啊,就把海外的知識份子弄到台灣來,其實是攏絡海外的知識份子。剛好,那一年,我那篇〈永遠的尹雪豔〉,中國第一次刊台灣小說……我也不知道,也沒問過我……台灣就緊張了,打電話來問我……把我的小說批一頓,說中國拿我的小說統戰,說我諷刺台灣高官的腐敗……。」

後來要做《遊園驚夢》的劇,遭到阻撓,他說了許多人名,一路往上開通如申冤。我們問:「他們和你父親,在軍中誰的輩份比較高?」白先勇答:「他們怎麼跟我父親比?但他們就得勢嘛……。」

所以說是為了自己,恐怕為父平反的目的性還是更高些,最高意義仍在還原史料,「二二八那個,台灣從來不提,這麼重要的一段重點,可以抹掉?我覺得這個很可怕,歷史的論述跟著政治走。別忘了,我們是以史立國的一個民族吔,我常常引孟子講的,『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春秋一言褒貶,世世代代相傳……。』」

那天,從墓園離開,白先勇原希望6點前能回家,為免塞車,我們提早下山,原也想多點時間,或許請司機繞至松江路,觀察白先勇瞥見舊址神情。結果白先勇主動說了:「回去那裡沒有意思,我們到二二八去,我跟你們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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