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音】《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第十九章，書寫經驗分享

下一場戲，下一段情節──
或是，下一個旅站，下一處景點──
從起心動念到著手拍戲過程，從籌資募款到騙出老婆最後一筆私房錢；臭老導演說，他沒錢請會計師，帳目無法精打細算，必須自己冷靜幾日，以便核算收支情形。從起心動念到踏上台灣旅途，從訪友弔祖到參與三峽諸多日本人角色；櫻井先生也說，他並不是演員，情緒不能因戲調適，必須私下平靜幾天，以便沉澱身心狀況。
林主任經歷二次大戰與白色恐怖，多少懂得亂世子民的疲憊心靈，便交待導遊陳老師，跳過下一站外插角大豹社古戰場的日本「忠魂碑」，改去內插角參觀大豹社故址的大板根森林遊樂區，也就是日治時期的三井製茶所；他們於是經由「十三天」，沿著大豹溪右岸山道開去。車行迅速，來到內、外插角交界「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如「髮夾彎」的大義橋彎道前，突然響起長串膠輪磨擦路面的尖銳聲，陳老師緊急煞車了。

外插角、大板根示意圖。詹明儒翻拍自《三角湧講古》。

陳老師說明，原來是他之前服務該線某國小時，曾經為了趕路撞死過一隻覓食幼鳥，害得母鳥啾啾哀鳴，不肯飛走；如今回想，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以致故地重遊，有此恍然煞車的反應。聽過此說，林主任也不禁幽幽想起，之前他搭車通勤也曾有晨霧深籠，早班公車撞死一隻流浪小狗，狗兄狗弟紛紛嗅著死狗，哼哼哀叫，母狗更是瘸著老腿汪汪悲嚎，低頭猛舔狗血的往事。
聽過兩人敘述，這趟三峽之旅以來，一直都讓男人享盡發言權的櫻井夫人，忍不住開腔提出身為一個女人，一個人類母親的意見了；她說，不必改去內插角了，就直接前往外插角的「忠魂碑」吧。陳老師於是左轉切入一條窄拐岔徑，一面娓娓簡介，發生於明治三十九年（1906），日警聯手漢番隘勇剿平大豹社泰雅人，以利進行樟腦、茶葉開發的「大豹社戰役」。
一百年後，忠魂碑現場，一對住在附近的山農夫婦，被請來接受訪問。「這石碑沒礙著我們，我們也沒礙著這石碑，幾代以來都互相習慣了。」男山農說：「若是敲掉這石碑，反而會敲走那些古早的鄰居啦！」似乎，漫長山居歲月，歷史的沉重，已經被嵐霧沖淡到最低程度。

三井大豹製茶工廠。詹明儒取自「國家文化記憶庫」。

女山農說了一些冬夜總會聽到家犬「吹狗螺」，夏夜總會看見火金姑圍繞石碑飛舞的個人觀察。她認為冥冥之間，應該是附近有某些無形物，正在思慕天外某種呼喚，遠方於是飛來某種心念，很想招引某些身影回家的火金姑現象；就像我們人間，出外囝仔總會想念家鄉父母，家鄉父母也總會掛念出外囝仔那樣。兩種觀察，聽得已經身為日本祖母的櫻井夫人，面對碑座與碑文頻頻拭淚，連連鞠躬致念。女山農不禁就地取材，輕輕唸出了一首「蠓仔（蚊子）詩」，呼應彼此的母者心愫，以慰訪客。
長期黨國教育下，一向仇日、恨日的陳老師結束導覽，返家痛快洗個大澡，洗盡渾身旅塵史垢，將自己提升到一個母者的高度。然後，上網一查，原來那首「蠓仔詩」，正是日本時代老詩人，錦連原著的〈蚊子淚〉，經詩詞演唱家趙天福譯吟，再經女山農應景改編的〈蠓仔兮目屎〉：
蠓仔，嘛會流目屎──
因為，牠吸過母親的血
血內，留有母親的思念
蠓仔，嘛會流目屎──
因為，牠吸過母親的血
血內，留有母親的憂愁
蠓仔，嘛會流目屎──
因為，牠吸過母親的血
血內，留有母親的悲哀
本章概意如上。我根據以下相關資料，演繹如下相應的人事物：
一、相關資料
◆十三天：今添福里、嘉添里轄內，傳說昔因雲雨多，抬頭十三天不見日月，故名之。另傳說以前佃農一餐能吃十三碗，添飯十三次，故又名「十三添」。

十三天示意圖。詹明儒翻拍自《三角湧講古》。

◆外插角，內插角：今之插角里轄內，外插角位於金圳里交界之西北域。
◆大豹社：位於大豹溪中游，係泰雅族北部大社，今為大板根森林遊樂區。
◆大豹社戰役：清廷棄台後，日本治台先剿平地義軍，再剿山地社民；其因是山區資源豐富，並收留了眾多義軍殘部。此戰發生於明治39年（1906）9月，該社幾乎覆滅，千餘人僅剩百餘名，逃入今之桃園市復興區深山。（此役，本章只是略提，詳細情節，寫在本書連作《鳶山誌：藍色三角湧》，第九章〈大豹悲歌〉裡）
◆忠魂碑：該役，官方於大正9年（1920）建立此碑，紀念日方傷亡士兵。泰雅族戰亡骸骨，民國年代則才由金敏居民於湊合橋畔，建立有應公祠奉祀之。
◆三井製茶所：即大豹製茶場，由三井合名會社創立於大正12年（1923），以製造日東牌紅茶聞名，產品多銷往日本及外國。

大板根森林遊樂區。台西桃提供，照片為真理大學台文系踏查留影。

二、對應的人事物
◆櫻井夫人：虛構人物，虛構情節，專程前來三峽追悼亡祖戰魂的櫻井桑之妻。
◆山農夫婦：真實人物，虛構情節。（之前，我任教插角國小的王姓家長）
◆林主任：真實人物，虛構情節。（借用金敏分班葉棟主任，為模特兒）
◆陳老師：真實人物，虛構情節。（借用插角國小同事林炯任老師，為模特兒）
（【滿腔原罪】第二十章書寫經驗分享，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