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仁健觀點》歐羅肥真的是「台版」萊克多巴胺嗎？

[新頭殼newtalk] 美豬與美牛進口的攻防戰，在台灣的立法院裡已經纏鬥了數十年，背後的原因雖然很複雜，但反對者端到檯面上的理由，無論2012年的民進黨，或是今日的國民黨，也都很冠面堂皇，那就是萊克多巴胺（民間俗稱的「瘦肉精」）的毒性問題。

2005年民進黨執政時，開放美豬進口，但限定不能含有萊克多巴胺。2006年中國爆發另一種瘦肉精「克倫特羅」的豬肉中毒事件，農委會就將所有類型的瘦肉精（含萊克多巴胺）都列為禁藥。2007年民進黨在美國壓力下，擬將萊克多巴胺標準值從不得檢出降為10ppb，國民黨堅決反對，立法院裡朝小野大，美國萊牛萊豬的叩關依然懸宕。

2008年改朝換代，國民黨重新執政後，面臨美國更強大的壓力。2012年7月25日，馬英九連任後，國民黨在立法院以席次優勢，表決修正「食品衛生管理法」第11條與第17條，將萊克多巴胺標準值降為10ppb（美國主導下勉強通過的國際標準），並且只需標明產地，不強制標示是否含萊克多巴胺。從此美國萊牛得以進口，而台灣民眾也不排斥，現在大賣場與高價牛排店的牛肉，絕大部分都是美國萊牛。

但美國萊豬仍未開放進口，因此美國的壓力依舊。2016年民進黨再度執政，到2020年8月28日，連任後的蔡英文無預警召開記者會，宣布自2021年1月1日起，開放美國萊豬進口。而且這項依2012年7月25日國民黨強勢動員通過的修正「食品衛生管理法」第11條，授權政府可後續開放美國萊豬的行政命令，預告期僅7天，又被國民黨指為「突襲式開放」。

但大多數鄉民也了解，台灣在中國的攔阻下，想加入國際組織，就需要美國的支持。台灣是以經貿立國，台灣即使出口到中國的商品，最後大多也還是外銷美國，何況台灣本身也大量出口商品到美國。為了少數豬農，想用各種法律或行政手段擋住美豬進口，只會招來報復與更大的損失。因此無論藍綠執政，為了台灣整體的經貿與政治利益，在談判後也都必須逐步開放美豬。

至於國民黨現在主張的強制標示萊豬，根本不可能。2012年國民黨執政時，准許萊牛肉進口前，修法也沒強制標示萊劑，只強制標示產地，讓消費者有所選擇。這是國際談判須遵循的基本原則，不可能再去改變。何況食品添加殘留物，不是國際規範的可標示內容，台灣已是WTO會員國，強制標示只會引發貿易爭端，若被WTO認定違反技術性貿易障礙協定，甚至還會受到制裁。

了解萊克多巴胺在立法院裡這十多年來的攻防，甚至藍綠兩黨因執政在野，立場可以完全轉變，昨是今非，攻守交換，鄉民們就該就知道，這不僅是牽扯到科學的食安問題，更是很複雜的政治問題。

絕不能用對手愛用的反智邏輯

這段日子以來，當年被民進黨奉為先知，如今又被國民黨捧為專家，前高雄榮總精神科醫師蘇偉碩，為了反對萊豬進口，說出「萊克多巴胺的毒性是毒品搖頭丸（MDMA）的250倍」，「進口含萊劑肉品，並非不吃就沒事，光呼吸就可能吸到萊劑，吃素的人也會吃到」，以及「食用萊克多巴胺殘留的豬肉會造成精神疾病或自閉症」……

這幾段驚世駭俗的言論，讓鄉民們對醫師的基本科學素養都起了懷疑。蘇偉碩醫師這些年來，無論藍綠是誰執政誰在野，他的立場始終如一，就是反對萊克多巴胺，所以也不必去扣他什麼政治帽子。

但蘇醫師引用之論文，在回顧列表時，濃度誤植差了1000倍，以致0.25倍成了250倍。雖然這錯誤是出自論文回顧，並非蘇醫師捏造。然而蘇醫師也是受過學術訓練的專業人士，不去看本文，先射箭再畫靶，一見到論文回顧裡的誤植數字，不比對原文就見獵心喜，還拿來當證據大肆宣傳。如今被衛福部公開打臉，甚至被大家視為造謠者，醫師的專業形象蕩然無存，這也是公眾人物的殷鑑。

但蘇偉碩會犯的錯，其實也是現在民進黨高層共同的毛病，就是缺乏科學精神。用看似科學的高明話術，甚至扛著專家的名號，卻說一些不合科學基本精神的鬼話。這些日子以來，民進黨會在美豬議題上淪入困境，就是高層相信「一刀斃命」的選舉割喉戰，因此總是用反智的話術去對抗反智，用假新聞對抗假新聞，以為這樣才可以在選舉或口水戰裡佔上風。

民進黨高層這種短視的作法，重用不學有術，只會在媒體上帶風向的假文青，完全忽視科學精神，違反歷史常識，沒多久就要嘗到苦果。這就跟所羅門王辨識真假母親一樣，國民黨這個假母親，可以完全不管台灣的死活，但民進黨不能不顧啊！所以絕不能用對手同樣也愛用的反智邏輯。

「歐羅肥」的前車之鑑

舉個例子來說，隨著萊克多巴胺的議題沸沸揚揚，在網路上鄉民們也看到很多台派的名嘴公知，在反駁國民黨或4%黨時，會主張「歐羅肥」在台灣用了五十多年，你們都沒有在抗議了，為什麼要抗議萊克多巴胺？

其中流傳最廣，也最具代表性的文章，應該就是旅美學者翁達瑞發表的〈歐羅肥算是台版的萊克多巴胺〉：

「歐羅肥原文Aurofac，是美國惠氏藥廠的產品，在台灣使用超過50年。鄉下長大的人都知道，歐羅肥是農家的好朋友，可讓雞、鴨、豬長得又快又肥。

借用現在最流行的名詞，歐羅肥就是『台版』的萊克多巴胺。這兩者都是飼料添加劑，可以加速動物成長，節省飼料，增加農戶的收入。

這兩種飼料添加劑的功能不同。歐羅肥就是金黴素，可殺死腸道內的細菌，減少養份消耗，增進動物的成長。萊克多巴胺則是一種生長激素，可增加動物的瘦肉重量。

可以殺死腸道細菌的歐羅肥，其實比生長激素的萊克多巴胺還要毒。關鍵是，只要劑量在安全容許值之內，兩者都不會有食安風險。

歐羅肥和萊克多巴胺都是美國聯邦食藥署核准的飼料添加劑。前者在台灣用了超過50年，後者在美國也用了20多年。

簡單講，歐羅肥算是『台版』的萊克多巴胺。如果國民黨對歐羅肥沒有食安的疑慮，那就不應假借食安污名化萊克多巴胺。」

對於科學要存敬畏之心

以上這段文字，就是典型的文青話術，只想在口水戰裡佔上風，卻完全經不起科學檢驗。萊克多巴胺不是什麼生長激素（growth hormone），生長激素是昂貴的蛋白質，通常是很有錢的家庭，才會為成長緩慢的孩子注射用，怎麼可能放進飼料內用吃的？

我查了一下價格，是「體重x 0.85」，40公斤的孩子注射一年需34萬。拿來畜牧業使用根本不敷成本，虧本生意沒人做的。

萊克多巴胺是乙型交感神經刺激素（β-sympathetic agonist），原先是研發作為氣喘用藥，但沒通過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的人體實驗，卻意外發現能增加動物肌肉，所以被美國畜牧野者使用為飼料添加劑。

至於為何只有美國大量使用，其他國家不用？因為美國畜牧業者用玉米換肉（穀飼）。而玉米是四碳植物，家畜的脂肪會成長迅速，為了賣相與消費者不愛肥肉，屠宰前要減少肥肉比例，否則產值會下降。但澳洲畜牧業多用草飼，而牧草是三碳植物，這種養殖法就不需要萊克多巴胺。

另一方面，歐羅肥也不是單純的金黴素。應該說是金黴素預混劑，或說是金黴素鈣鹽，要讓其化學結構穩定難溶於水，然後在胃液中部分離子化，到小腸轉換為游離狀態和鈣的結合，最後以鈣鹽形式隨糞便排出體外。但這樣牲畜糞便會汙染環境，長期使用還會產生耐藥性。

抗生素可殺細菌，但抗生素能「減少養份消耗，增進動物的成長」嗎？這種說法完全不合科學，是當年台灣肥料商的廣告用語。請問因病要長期吃抗生素的小孩，就會長得比其他小孩快嗎？這是完全經不起驗證的鬼話。

飼料內加金黴素預混劑，又不是益生菌，只在胃腸道作用。因此不僅是要抑制腸道菌類，而是希望有全身抑菌作用，包括預防其他呼吸性傳染病，尤其是革蘭氏陽性菌。因為抗生素預凝劑在動物體內，是飼主的預防性投藥，主要還是因為台灣的雞與豬，大多是家戶型圈養，密度太高，環境濕熱又骯髒擁擠，飼主擔心上呼吸道感染的豬瘟雞瘟。

但是給經濟動物長期吃抗生素預凝劑，排泄物與飼養廢水會有抗生素殘留，動物身上的正常菌叢被殺光，遺留下的反而是毒性強的抗藥性細菌。一旦造成人體感染，往往第一線抗生素無效，形成醫學上的問題。

歐羅肥的問題，是使用多年後才引發爭議。現在國民黨對萊克多巴胺的反對，很多言論完全喪失理性，但民進黨的辯護也同樣反智。用歐羅肥來護航萊克多巴胺，反而讓萊克多巴胺更失去正當性。

從歷史來看，今日的科學或醫學，往往就是明日笑話或神話。因此對於科學，我們要存敬畏之心，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不要先射箭再畫靶。

從歷史來看，很多人工食品或食品添加劑，剛出現時都是仙丹，糖精、硼砂、反式脂肪、基因食品……有些發明者甚至得諾貝爾獎，一時之間也難以用科學證明其害處。但要等多年後才出現問題，有些甚至被禁用。因此時間才能證明萊克多巴胺的對錯，現在研究資料都還太少。

在當前情勢下，台灣不像歐盟，無論誰執政，都要被迫開放萊豬萊牛。因此民進黨與台派鄉民，千萬不要去打口水戰，宣傳萊克多巴胺有多好。真有這麼好，為何台灣豬農禁用？軍人學生不准吃？政府只要把開放後的利弊得失說清楚，標示清楚產地，大家自己決定吃或不吃即可。

更進一步，民進黨應該負責的承認，2012年國民黨也是在同樣處境下開放美牛，明白的還馬英九一個公道。為了台灣長遠的利益，千萬不要搞愚民政策，打無謂的口水戰，用反智宣傳，向民眾推廣萊克多巴胺有多麼無害。在科學研究還不夠之前，是否有害要等時間來證明，現在話都不要說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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