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周桂芳

周桂芳

初夏,晴耕雨讀。大雨閉門,閑來翻書。

我坐在飄窗,雨敲窗櫺,展卷讀畫。

初夏的雨,點點敲窗,明前的茶,氤氤氳氳,一室書香氣,沉浸其間,不勝愜意。

清風不識字,隨意亂翻書。翻到豐子愷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眼前一亮,綠肥紅瘦,萬綠叢中幾點紅,真是養眼養心。

紙上光陰,筆劃生花。入畫,最好是寫意。水墨濃淡,寥寥幾筆,粗細線條,黑白相間,適當留白。溫潤的木格窗扇,半開半掩,肥碩寬大的芭蕉葉臨窗窺人,木質桌上白瓷盤裏幾顆紅櫻桃,飽滿圓潤,鮮豔欲滴,一只紅蜻蜓像精靈一樣聞香而來,懸停於窗外半空。“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應景題款,與芭蕉葉交相輝映,襯得意境更為靜美。窗外的芭蕉,半遮半掩,肥綠得要滴出汁來。鮮豔的紅櫻桃,清潤帶露,輕咬一口,滿齒生香。這意境,這空靈,這靜美,正應了“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詩意。

畫寄心境,思鄉心切,作畫自慰。這夢中的故園,格子小軒窗,窗外肥大的綠芭蕉、茶几上的紅櫻桃,那臨窗翻飛的紅蜻蜓,分明就是先生自己啊,相隔千裏,不能回鄉,不能一親故園芳澤,那就讓紅蜻蜓代他飛回家吧,替他看一眼窗外的綠芭蕉,聞一聞故園的香氣,消解先生深深的思鄉之情。

我一直想在老家院子的窗前栽一叢綠芭蕉,聽雨打芭蕉,想了很久,也夢了很久。

初夏的夢裏,都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淺夏裏,我買了紅櫻桃,洗淨裝在白色的瓷盤中,煞是好看。外面雨敲窗,我斜靠在飄窗上,邊看書邊吃櫻桃。紅潤的櫻桃,小小的,紅的可愛,我含了一顆在嘴裏,輕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好。紅了櫻桃,卻少了綠芭蕉,總感覺少了點詩意。

前幾天,週末,我就去鄉下探夏,尋著芭蕉而去。家鄉山裏的一座老院子,院內有一叢綠芭蕉,長出院牆外,綠得發亮,引我駐足,捨不得離開。一扇木門半掩著,我站在門口,向內望去,院內種滿了花草,家中香幾上還擺了綠植。家中陳設很是古樸,清一色的木制傢俱,木頭上的紋理歲月包了漿,泛著光陰清潤的光澤,好似蕩漾著的水波。這是我夢中的情院啊,院內窗前高大肥綠的芭蕉葉,桌上擺著一盤紅櫻桃,上面的小水珠閃著迷人的光芒,映出一片碧綠蒼翠。

突然,一位老奶奶從屋裏走了出來,笑盈盈地過來“吱呀”一聲打開了大門,笑著問“姑娘,你找誰?”太突然了,我一時愣在了原地。“你家院子真好看,我就是想看一看”。我像個害羞的小女孩,手足無措地說。老奶奶爽朗地笑起來說,“哦,要看,那就進來看啊,快進來。”不知幾時,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像是來幫我解圍似的,我就這樣冒失地闖進了一處幽靜的芭蕉院內。眼前的老奶奶頭髮花白,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碎花襯衣,滿臉皺紋,卻很是清爽安靜慈祥。

一時恍惚間,我竟想起了早已遠去的外婆。外婆家也有這樣的一個大院子,院內種有一叢高大綠亮的芭蕉,還有櫻桃、桂樹、石榴、葡萄等,滿院蔥綠。兒時,我總愛摘來寬大肥綠的芭蕉葉子做成芭蕉扇玩耍。老房子大堂內有木制雕花的鼓皮,還有精美的香幾和太師椅。外婆每次來我家時,就喜歡穿這樣的小碎花襯衣,領口的扣子總是扣得嚴嚴實實的,頭髮上還抹了好聞的頭油,梳得整整齊齊,耳後還用兩個黑夾子夾住,生怕花白的頭髮散亂開來。

這時,老奶奶端來一個盤子,裝著洗淨的櫻桃叫我吃。奶奶笑著說,“這是自家種的,小是小點,卻是純天然無污染的”。我撿了顆含進嘴裏,一咬,酸甜的汁液流出來,沁人心脾。“好吃,真好吃,比買的要甜好多。謝謝啊!”我邊吃邊高興地說,不住地向老奶奶點頭致謝。

院子角落裏,真的有一樹櫻桃,在雨裏兀自殷紅。

櫻桃點點紅,晶瑩透亮,掩在綠葉間,躲躲閃閃的迷離。雨霧中的紅櫻桃,襯著院前的綠芭蕉,真的是綠肥紅瘦。一庭旖旎一庭夢。這意境,很是入畫,我忍不住輕輕地吟誦:“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奶奶和我拉起了家常,這櫻桃和芭蕉都是老頭子親手栽的,老頭子是城裏中學的老師,他退休了,我們就回鄉下長住了,平時自己種點菜,養點花,打理院子,今天他出去釣魚了。

雨還在落著,雨打芭蕉,更綠,更亮,更潤了。

魚鱗瓦上濺起一片茫茫雨霧,像夢一樣,內心生出一片暖意。

庭院深深深幾許?紅了櫻桃,綠了芭蕉。